月影还乡
文/石雨欣
颠簸的车厢里人们仍在酣睡,冰冷窗外飞速变化的夜景都模糊成瞬息的皎皎月影。彼时,坐在归家的高铁上,重归故里的欢呼雀跃与近乡情怯的忐忑不安百般交集,一股无端的焦躁指引我逃离现实。于是,放眼望去,我开始凝望月影,思绪翩飞。
毋庸置疑,我是在故乡月光的千里绵延中茁壮生长的,月影下处处是父母的剪影。
扶床举步,咿呀学语,亲人环绕在侧,欢声笑语萦绕耳畔——这是月夜里的暖意,是月光普照的温暖。而后,伏案提笔,奋笔疾书时,高悬的月儿如同泛着寒光的利剑,破开天边无垠的乌黑,倾泻下罅隙天光。在这凌厉光影与凌云壮志旁,守着的不是多么高大伟岸的身影,不是多么崇高无瑕的人儿,仅仅是争吵过后皱着眉头递来的一杯热牛奶,是略显聒噪喋喋不休的备至关怀,是不时蹦出的两三句吐露真心的话语,却足以温暖一个被寒夜冷月冰封枯萎的心灵。
人生是由种种瞬息解构组成,而与亲人同住的——无论是欢欣快乐抑或是悲恸哭泣的瞬息——皆为月影平添几许亲切的烟火气,让孤独而又引人愁思的月夜有了可以逃避的温柔乡。
垂眼沉思,那一窗之隔的月儿,泛着冷意的光辉,如此高不可攀,恒久地驻立在生命的一隅。固然盈亏有时,却承载了多少似水柔情的挂念和思恋?或许并不是因为月光本身能够勾起千愁万绪,离别情深,而是心中的情感如同夜露般凝重深沉,唯有将所思所想都赋予天边不离相伴的孤月。
大醉的中秋夜,苏轼低吟:“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目光所及是月影,心中所思是遥遥天边同望月影的亲人。这大抵是血脉羁绊,亲情难捱的泪语。而于我而言,相较于时时萌发的亲情思念,地点的变迁带来的更多的是独立意识的萌生,是很多个“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泪水,是无数个一人踽踽独行的月夜。
阔别相依的父母,我独身来到素未蒙面的遥远徐州,以为终于可以展翅高飞,走出他们既定循规的轨道,迈向无边自由的旷野。现实却越发骨感,尽管我刻意维护,也终究是不可避免地与想象背道而驰。孑然一身地面对时间塑造性情的风雨,自然也有无助崩溃的分秒,想回家的执念。
然而,正如龙应台在《目送》中的字字箴言:”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站在风华正茂的此岸,曾经以为父母无所不能,直到他们的鬓角偷偷显露白发,直到他们的皱纹愈发明显,直到发现他们出门总是笨拙地使用手机。我慢慢地、慢慢地开始读懂这段文字,也开始目送着我父母的远离。
这种远离,不只是距离的千里万里,不只是地域的千山万水,更是一种作为成年人的心灵成长。开始报喜不报忧,开始不想让父母担心,开始有所隐瞒有所欺骗,开始勤俭持家体贴家庭。想到儿时不依不饶讨要的玩具,放学后无话不说的倾诉,肆意妄为的任性争执,自然不由哂笑那股童真可爱。
但我坚信,离家远行是一场受益良多的历练,与父母的远离是一次不可避免的成长,它并没有消弭近乎二十年来的血脉牵绊,正如那千百年来不变的月影,亘古长存。我们相行渐远又求之过切,我们彼此争吵又长久追寻,我们目送告别却常常回头微笑。
时至今日,我在徐州的月影之下,想到的既有外面世界的浩瀚广阔,又不乏亲人回忆的缱绻柔软。温暖会在冷银的光辉中一遍遍涌上心头,泪水会在相伴的月影下一次次夺眶而出。
从孩童到年少,从稚嫩到懂事,一簇簇月影指向的有更大更新奇的世界,却也让我在亲人亲情的土壤中向下扎根。幼时望月,望着月儿,憧憬的是彼得潘的永无乡,幻想的是四海为家的自由流浪。古有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此刻望月,是源源不断的温暖与生生不息的期许。巧的是父母的信息总会在此刻弹出手机冰凉的屏幕,直入眼眸,飞入我心。更巧的是,两地不同月影下的我们必定在同时牵挂着对方,心怀笃定的思念。
高铁即将到站,游子疲惫的远行即将告终,父母必定等待在能够第一时间看见我的出口,而我必定会抢着下车,在月光下奔跑归家。又一次如同孩提时最不经意的瞬息,在灯火下对影三人。
作者简介:
石雨欣,就读于江苏师范大学,喜欢阅读和写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