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明老师
文/孙卫卫
【编者按】《周明老师》这篇文章情感真挚,内容丰富,从多个角度展现了周明老师的形象与成就,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文章以作者与周明老师的缘分展开,详细叙述了作者知晓周明老师的过程,以及周明老师的成长经历、工作成就和为家乡所做的贡献。从文中不难看出,作者对周明老师充满了崇敬和感激之情,这种情感贯穿全文。从最初听闻周明老师的名字时的敬仰,到后来与周明老师相识后的亲切交流,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作者对周明老师的尊重与爱戴。文章采用了时间顺序与逻辑顺序相结合的方式进行叙述。从作者初中时知道周明老师,到后来在北京与周明老师相识相交,按照时间脉络展开,使读者能清晰地了解作者与周明老师之间的故事发展。同时,在介绍周明老师的成就和贡献时,又采用了逻辑顺序,分别从他的文学编辑工作、对家乡的贡献等方面进行阐述,层次分明,结构严谨。文章语言简洁平实,没有过多华丽的辞藻,但却能准确地表达出作者的情感和意图。如在描述周明老师的文字时,说 “语言平实,对家乡感情深厚”,其实这也是本文的特点。作者用朴实的语言讲述着与周明老师的故事,以及周明老师的生平事迹,让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周明老师的人格魅力和作者对他的真挚情感,读来亲切自然。【编辑:纪昀清】
第一次知道周明老师的名字,可能是我读初中一年级或者二年级时。忘记了是在县城亲戚家里,还是在一位叔叔的门店里,听说我喜欢写作,跟我聊天的人很自豪地说:“《人民文学》杂志副主编周明是咱县马召镇人。”

(被阎纲先生称赞为“热爱生活,精力充沛,有求必应”的周明先生)
“什么?《人民文学》?”我那时虽没见过《人民文学》真容,但早就清楚这份刊物在中国文学界的地位。周至人、作家、北京、《人民文学》、副主编……集这些词于一身的人,该是多么了不起啊!
从此,我记住了周明老师的名字。
读他的文字是1990年秋天,我上初中三年级,时任陕西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骞国政老师寄来作品集《寸草集》。序言《文学岁月总多情》是周明老师写的,语言平实,对家乡感情深厚,其中有这么一句:“又因为我们同是周至人,凡他写到故乡的那些篇章我尤其感到亲切和激动,不时引起共鸣。”
上高中后,才知道周明老师也曾是周至中学学生,因为老师们经常讲到他,把他作为我们学习的榜样。那年秋天,我读到了陕西作家李敬寅的散文集《春华秋实》,书中有一篇文章《情系终南》是专门写周明老师的。
从文章中,我大致了解了周明老师的一些情况:上小学时经常去学校附近的仙游寺玩耍,寺庙墙壁上书写有白居易的《长恨歌》,老师要求背诵,这可以看作是最早播下的文学种子。1951年周至中学毕业后考入西安西北艺术学院文学系。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学校文学系并入兰州大学中文系。1955年秋天从兰州大学毕业,分配至中国作家协会。先是在青年刊物《文艺学习》做编辑。1957年冬调入《人民文学》编辑部,从编辑、诗歌散文组组长一直做到常务副主编。他与文艺界许多知名人士,甚至政界的人士都有往来,又是热心肠,有人称他为“文艺界的基辛格”“周旋风”。
白居易做过周至县尉,我之前在一本唐诗选里看到过。《长恨歌》是白居易在仙游寺写的,我是读了介绍周明老师的那篇文章才知道的。我暗下决心,等自己哪天可以全文背《长恨歌》了,也去仙游寺看看。1993年,《周至报》复刊,报纸时不时刊发周明老师的散文,多是回忆和文学大家的交往;还发表过他和骞国政老师为新版《周至县志》合写的序言。每一篇,我都认真阅读。
当年9月,是周至中学50年校庆,庆典那天他没有到场。校庆不久后的一个晚上,我们班集体去参观校史展,我看到了他暑假回母校的照片。当时,略微有点失落,我在想他回来的那些天我在哪里,早知道他回来,我让老师带我见见他,或者远远地看看他也行。我只见过他的照片。

周明先生出版的部分作品(1993年)
还是那一年,他的散文集《那年冬天没有雪》在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我从报纸上看到消息,给他写信,记不得是把十块钱夹在信里,还是同时从邮局汇去,希望买这本书。奇怪的是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复。
我在北京工作后,每次回老家,经常有亲戚和朋友问我:“你和周明老师很熟吧?”我说:“我还没见过他!”他们说:“你们都在北京,找机会认识认识他。他家乡观念重,为咱县办了不少好事呢。”
这我知道,县内著名的风景名胜区“楼观台”这三个字,是他请茅盾书写的。他还请臧克家为周至电影院题写院名,请贺敬之为《周至报》题写报头。他请习仲勋拨款复建仙游寺。仙游寺要建碑林,古建筑学家罗哲文说毛主席生前曾书写过《长恨歌》。为了找到毛主席的书法作品,周明老师先是联系毛岸英生前的妻子刘思齐和毛岸青的妻子邵华,她们查找后说没有。他又找到毛主席秘书田家英的亲属,亲属说,如果有,也上缴中央了。后来,通过中办某部门同志终于在中央档案馆找到,履行手续后复印下来,仙游寺把它刻在碑上,这是毛主席手书《长恨歌》第一次公开展示。他请王任重、马文瑞、冰心、赵朴初、关山月、刘白羽、臧克家、光未然、贺敬之、沈鹏、冯牧、王蒙、袁鹰、柏杨等30位名家为仙游寺题词,仙游寺刻碑留念。他为家乡办事,真是不遗余力。如果出一本《周明与周至》的书,一定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故事。
大约是2002年秋的一天,我去中国作家协会参加某作家作品研讨会。到时会已开始,看会议名单,有周明老师,环顾四周,他坐在我前面一排。正好那天我带了自己出版的第一本书,我在一张小纸条上简单介绍了下我,夹在书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把书递给他。他一看名字,转过身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散会后,他高兴地握着我的手说:“我回咱们那里,他们说起过你,今天终于对上号了。你年轻,一定好好写。”
彼此认识后,见他机会并不多。我在报社做记者时,多是在文学研讨会上和他碰面,他把我介绍给他的朋友,说我和他是高中校友,这些年写了不少儿童文学作品,等等。我不做记者后,多是利用母校领导来京的机会小聚。包括周明老师在内,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在学校的时光。
可能由于我和他都是文学写作者的缘故,校友们相聚,感觉我们更亲近,说起文坛上的某个话题或者掌故,可以滔滔不绝一直讲下去。我是他的乡友、校友,也是他文学上的小友。十年前,在京校友为他庆祝八十岁生日。我说:“您为冰心老人写过一篇文章,叫《生命从八十岁开始》,今天也把这句话送给您。”他笑了,但也感慨时间的流逝。午饭后,他用毛笔写字,给每个人都写了一张后,对我说:“卫卫,我给你再写一张吧。”旁边有人露出羡慕之色,笑着问他:“卫卫咋就不一样?”他回答:“我们是文友呢!”我经常接到他打来的电话,说又在报纸上看到评论我作品的文章或者图书得奖的消息。我说:“周老师,您也关注到了啊!惭愧惭愧。”打电话,他有时是普通话,有时是家乡话,或者正说着普通话,瞬间又转为家乡话。他说:“卫卫,你势头好,要好好写,为咱家乡争光。”

(2017年10月27日,周明先生(左四)参加周至中学校友艺术馆开馆仪式)
2017年,母校要建以他名字命名的艺术馆,陈校长专程赴京,听取他的意见。他不让给他一个人建,要建就给所有毕业的周中校友建,他只作为其中一部分。他提到了在京的刘元林兄和我,还提到了家乡的多位名家。很快,他请贺敬之先生题写了“周至中学校友艺术馆”馆名。那年深秋,他和我的学兄刘元林、赵宏校,专程从北京回到母校,参加开馆仪式。
周明老师在接受《文艺报》记者采访时曾说:“我一生只有一张工作证,就是中国作协的工作证,并也为此感到无比荣光。”他的第一身份是编辑,先后在韦君宜、黄秋耘、张天翼、陈白尘、李季、张光年、严文井、袁水拍、李希凡、葛洛、王蒙、刘心武等直接领导下工作。因为工作关系,他与毛主席握过手,与周总理合过影。上个世纪60年代初,他在郑州拜访过中南局第一书记陶铸。他到过胡耀邦同志家和叶剑英元帅家。他访问过王震将军,和将军一起下棋。他曾夜“访”中南海,向胡乔木同志说明一篇作品的真实情况,保证了全国优秀报告文学颁奖大会第二天如期举行。朱镕基总理在北京医院看望冰心,他就在总理边上,是他临时找来纸和笔请总理签名……
周明老师把他亲身经历的这一件件事记下来,就是一篇篇现场感极强、可读性也很强的散文。又不仅仅是散文,还是重要的文学史料。比如,写邓颖超、王震等领导同志1981年5月与全国优秀中篇小说、报告文学和诗歌奖获奖者见面,有同志在讲话中称他们为中央首长,邓颖超神情严肃而话语温和地说:“刚才有的同志讲话称我们为中央首长,不要这样!我们不是首长,我们都是人民的公仆,是同志,是你们中间的一员。”报纸发表茶话会消息时,把“勇于创作,谦于修改”报道成了“努力创作,勤于修改”,邓颖超让秘书打电话给周明老师,说这不是一个意思,希望发表全文时更正过来。几天后,又让秘书打电话给周明老师,说她经过考虑,觉得那次讲话中讲到的“失败了不气馁”一句,似乎说得重了些,还是改成“受到挫折时不气馁”为妥。从中可见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与人民打成一片、工作严谨细致的作风。周明老师不是记者,但他比记者写得更有文采,记录得更详尽,不但记录现场,还记录背后的故事。这样的文章,周明老师如果不写,很少有人去写,也许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去写。

周明先生出版的部分作品(2001年)
著名散文家郭风先生在周明老师《山河永恋》一书的序中写道:“周明同志在我国当代文坛,可称是一位特殊的作家,因为他的大部分作品具有特殊的意义。他在很长的时间内与全国范围内各“色”(如不同经历、性格、不同成就)的作家交往(包括心灵相会)。他的这类作品,不仅具有特殊的文体性质,又具有珍贵的文献价值。”我是最近才看到郭风先生这篇序言的,我很荣幸和郭风先生的看法一致。
2017年6月,周明老师获得中国报告文学学会授予的中国报告文学事业终身贡献奖。在《人民文学》杂志工作时间,他曾陪同徐迟采访,徐迟写出了报告文学《地质之光》《哥德巴赫猜想》。他倡议主持了历时近一年的“中国潮”报告文学征文,全国各大文学刊物联动,声势浩大,大大推动了报告文学的繁荣;主编了多本(套)报告文学作品集,其中,影响最大的是六卷本《历史在这里沉思》。今天,你在孔夫子旧书网上看看这套书的价钱,就知道它在读者中的影响。

(2017年10月27日,周明先生在周至中学校友艺术馆自己展板前,向朋友们介绍照片背后的故事)
去年是母校80年校庆,提到周明老师,我们在京的校友一致称他为“第一学长”。第一,当然是指年龄,他是周至中学在京年龄最大的校友。第一,也指他为母校为家乡做的事,在所有校友里无可争议排第一。在校友里,他的职务不是最高,但是,为母校为家乡办事的热情最高、力度最大、效果最好。周至县委副书记,后任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也是作家的张长怀同志曾赞叹:“艰苦玉成,尽显乡情;乡情深矣,最是周明。”
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家乡人民更能认识到周明老师的价值,他在家乡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将更重。
是啊,“乡情深矣,最是周明”!对家乡的热爱,对家乡的付出,真的没有人能比得过他。

(2024年1月,周明先生与乡友、文友刘元林、孙卫卫在一起。韩莉君 摄)
1月13日,在京部分校友在周明老师家附近一餐厅聚会,为他庆贺九十岁生日。我把以上文字打印出来送给他。这是我第一次写他。第二天下午,他打来电话,提到文中一处地方,我说再核核。
当初,我没收到他的回信。他遗憾地说:“对于从周至寄来的信,我都很重视,如果收到不会不回的,况且你还寄钱要买我的书。”我安慰他:“周老师,也许我地址没有写对,那时您已换了工作单位,我还寄到原来的单位。寄的普通信,没有挂号,也许在寄的过程中丢了。”
他说:“卫卫,我们认识早一些该多好!”

(2020年10月,周明先生赴陕西省咸阳市礼泉县看望阎纲先生。 魏锋 摄)
生日聚会那天,播放了比他大两岁的阎纲先生从陕西老家发来的祝贺视频。我说:“阎纲先生最后讲的一起葬到终南山下好像还有一个版本?”周明老师说:“那是多年前,我跟阎纲说笑:‘百年以后,咱俩一起埋到我的老家秦岭脚下,那里风景好。’阎纲说:‘谁上你的当啊!你八十啷当的小顽童,身体好,早早把我埋到那里,狼把我刨出来吃了,你还幸福着呢!’”周明老师曾经用家乡话惟妙惟肖讲给我们,大家哈哈大笑。这次他用的是普通话。
聊到了曾经被他带上文学之路的作家马识途,我说:“我们聚会那天,马老正好110岁,您和他比,还差20岁呢!”他说:“贺敬之今年也100岁了。”
周明老师说:“我多想回周至啊!家里人担心我的身体,不让回。”
我说:“等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争取一起回。”
我很后悔,2017年10月底,周至中学校友艺术馆建成开馆,像年轻小伙一样的周明老师和我的两位学兄特意从北京回去,我先前答应和他们一起回,到了跟前不好请假,没有随行。
2024年1月14日
【《周明老师》原载于2024年1月16日《家在盩山厔水间》公众号】

【作家简介】孙卫卫,1970年代出生于陕西省周至县,1998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曾在新闻出版报社工作近12年,历任记者、编辑、总编室主任、编委等职。现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机关工作人员,当代儿童文学作家,代表作包括《班长上台》《小小孩的春天》《一诺的家风》等,曾获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