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公鸡牌有奖征文”:
酒香深处是故乡
叶振环
崇明城西秀山路500号,一座灰白色的厂房静静伫立。围墙外,"上海大陆酿酒有限公司”十个斑驳的铜铸大字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被岁月浸染的老酒标签。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酒香——不是那种刺鼻的工业酒精味,而是粮食发酵后特有的醇厚气息,夹杂着些许江南水乡的湿润,让人想起秋收后晒场上金黄的稻谷,想起冬日里农家灶台上温着的老酒。
厂区并不大,却错落有致地分布着二十一条生产线。公司副总裁兼销售部总经理陶彪告诉笔者,每条生产线都对应一种崇明老白酒的品种。他说话时,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过发酵池边缘,如同抚摸自家孩子的头发。"我们崇明人啊,祖祖辈辈都酿酒。"张师傅的眼睛里闪烁着自豪,"小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有酒缸,过年过节,谁家要是拿不出自酿的老白酒,那才叫没面子呢。"
崇明老白酒的起源,在岛上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意外。据说很久以前,一场大雨淹没了农家的稻谷堆。待水退去,人们发现那些被浸泡多日的稻谷竟然散发出一股奇特的香气。有胆大的尝了尝发酵的汁液,顿时被那甘甜醇厚的滋味征服。从此,崇明人掌握了用稻米酿造老白酒的技艺,代代相传,绵延不绝。
大陆酒厂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清末民初。当时的创始人只是个小作坊主,凭着祖传的酿酒手艺,在崇明城西开了间酒坊。历经战乱、改制、搬迁,这家酒厂奇迹般地存活下来,成为崇明岛上历史最悠久的酿酒企业。厂展示厅里,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不同时期的模样:民国时期的砖木结构小楼,建国初期的简陋厂房,改革开放后扩建的生产线。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沉淀着一段与酒有关的故事。
如今的酒厂的副总经理兼销售总经理陶彪是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他不是本地人,但很多年前,作为事业成功的房地产老板,他对崇明和崇明老白酒进行了长达几年的考察。他告诉我,作为岛上的唯一老字号,崇明多年前就被国家定位为世界生态岛,岛上水净空气清新,具有酿酒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我深深地被崇明这个宝岛所吸引。目前酿酒有限公司生产酒有二十一个品种,都是引进的现代生产线作业,但最受欢迎的还是最传统的"崇明老白酒"。"这酒啊,用的是本地优质糯米,加上采用中国茅台、五粮液等名酒作酒曲,发酵时间比其他白酒长,所以口感特别醇厚。"陶总边说边打开一坛陈年老酒,顿时满室生香。"可惜啊,"他叹了口气,"现在年轻人更喜欢喝啤酒、洋酒,觉得老白酒土气。"
确实,漫步崇明街头,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多是外地品牌,大陆酒厂的产品往往被挤在角落。出租车司机老李告诉我:"二十年前,岛上谁家办事不用大陆酒厂的老白酒?现在嘛,都用外地名酒撑场面咯。"话语间透着几分无奈。
转机出现在今年五月。大陆酒厂与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上海分会、上海文笔精华研究会联手举办了"大陆崇酒文学大奖赛"。消息一出,应者云集。短短几个月,来自全国三十多个省市的五百多篇文学作品纷至沓来,网上点击量超百万。诗人们为崇明老白酒写下动人的诗句,散文家们追溯着酿酒的历史渊源,小说家们则编织着与酒有关的人生故事。
我读到了一位东北作家的投稿,他说第一次喝崇明老白酒时,竟想起了家乡的高粱酒,那种粮食的醇香跨越了地域的界限。一位云南诗人写道,崇明老白酒的滋味让她联想到少数民族的米酒,都是大地对人类的馈赠。最打动我的是一位上海老知青的回忆散文,他记述了知青下放崇明时,老乡用自家酿的老白酒为他驱寒的往事。"那酒入喉,暖了身子,更暖了心。"他在文中这样写道。
这些文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人们对崇明老白酒尘封的记忆。社交媒体上,"崇明老白酒"话题热度骤增。有网友晒出家中珍藏的老酒瓶,有美食博主制作崇明老白酒烹饪教程,更有养生专家探讨崇明长寿现象与适量饮用老白酒的关系——数据显示,崇明岛百岁老人比例远超全国平均水平,而他们中许多人都有每天小酌一杯老白酒的习惯。
酒厂的销售部最近忙得不可开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订单从全国各地飞来。负责电商的小王告诉我,最远的订单来自新疆,"那位顾客说是在文学网站上读到了关于崇明老白酒的文章,特别想尝尝江南的滋味。"
但陶彪总经理并没有被突如其来的热度冲昏头脑。"文学给了我们酒第二次生命,但让崇酒走向全国、走向世界还是有一个很长路要走"。在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他站在酒厂的露台上对我说,"但真正留住顾客的,还得是酒本身的品质。"他计划借此机会,一方面保留传统工艺,一方面改进包装和营销策略。"我们要让崇明老白酒既保持乡土本色,又能被现代人接受。"
酒厂最近筹划更多的宣传活动,除播放中央电视台多年前录制的彩色纪录片外,还打算举办崇明啤酒节、白酒节等,更详细地展示崇明酿酒的历史和工艺。周末,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长参观酿酒展示厅。孩子们好奇地看着各种酿酒工具,大人们则沉浸在回忆中。一位白发老人指着墙上的老照片激动地说:"看,这就是我年轻时工作过的地方!"原来他是酒厂的老职工,退休多年后第一次回来,发现当年的小厂已焕然一新。
更令人惊喜的是,不少年轻人开始对传统酿酒工艺产生兴趣。上个月,酒厂举办了首期"崇明老白酒酿造技艺传承班",报名的多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们跟着老师傅学习选米、制曲、发酵的每一个环节,有的甚至辞去城市工作,决心投身酿酒事业。"这不仅仅是一门手艺,"一位90后学员说,"酿酒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
入夜,我独自漫步在酒厂后面的小路上。夜风送来阵阵酒香,混合着稻田的气息。远处,酒厂的灯光依然亮着,工人们正在为明天的生产做准备。我不禁想起白天读到的一首参赛诗歌:"酒香深处是故乡,一滴老酒百年长。"
大陆酒厂的命运转折,似乎印证了一个道理: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中,传统文化需要新的表达方式才能延续生命。文学,这座连接过去与现在的桥梁,让崇明老白酒这缕古老的酒香,重新飘散在当代人的生活中。而那些关于酒的文字,最终都化作了对故乡、对传统的深情回望。
离开崇明那天,我带上了两瓶大陆酒厂的崇明老白酒。一瓶是经典款,准备送给北方的朋友;另一瓶是新品,加入了桂花香气,留给爱尝鲜的妹妹。售货员细心地将它们包裹好,笑着说:"现在我们的酒,可是有故事的了。"
是的,有故事的老白酒,才能走得更远。就像崇明岛上的那些百岁老人,他们的人生故事,与杯中的老酒一样,历久弥香。
书之为友最可靠
振环
近日听一写作高手开讲座,两个小时的会场秩序井然,老师侃侃而谈,听者聚精会神。其中有两处警句我记得特别清晰也颇为赞同:天下之人,自己是最后一个朋友;天下之书,是最可靠的朋友。这话听来颇有些凄凉,仔细想想又含有几分实在,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在理。
人活在世上,朋友往来,原是常情。然而朋友这东西,有时竟比不得一本书来得可靠。朋友会变,会走,会死,书却总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等着你。你厌了它,它不怨;你忘了它,它不急;你重新拾起它,它亦不喜。书之为友,便是这般无情中的有情。
我见过许多人,年轻时呼朋引伴,热闹非凡,到得中年,朋友便如秋叶般零落。有的为利而散,有的为气而绝,有的不过是因为久不联络,便自然而然地淡了。人总是要变的,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今日之友又岂能仍是昨日之友?书却不同。十年前读《庄子》,觉得逍遥;今日再读,依然逍遥。书不会变,变的是人,而书竟能容得下这变。
书之为友,亦不挑人。达官显贵读《史记》,贩夫走卒亦读《史记》。书不会因你身份高低而改变字句。我曾在一家旧书店,见一老者,衣衫褴褛,却捧着本《昭明文选》读得入神。店主告诉我,此人原是教书先生,后来落魄了,每日来此读书,不买,只看。书让他看,从不拒绝。若换作是人,恐怕未必肯与这落魄者交往罢。
书又是最宽容的朋友。你误解它,它不辩;你曲解它,它不恼;你半途弃它而去,它也不追究。待你回心转意,它依然如故。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往往难以消弭,而人与书之间的误会,却总有机会澄清。我年少时读《红楼梦》,只道是才子佳人之书;中年再读,方知是兴衰梦幻之书。书不言,却容我一步步认识它。
书之为友,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它能集古今中外之友于一处。我的书架上,孔子与柏拉图相邻,鲁迅与托尔斯泰为伴。这等交游,现实中如何能够?书打破了时空的界限,让思想得以自由往来。一盏灯下,便可与千载之上的智者对谈,这是何等奢侈之事。
然而书虽可靠,却也有其局限。它不能与你对饮,不能在你病时探问,不能握着你的手说一句"我懂"。书是沉默的朋友,它的温暖需要人去感受,它的智慧需要人去发掘。过于依赖书的人,往往会发现自己在人群中愈发孤独。书可以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不该成为你唯一的朋友。
我曾认识一位藏书家,坐拥书城,却几乎不与活人往来。他的书房里,四壁皆书,中间只容一人转身。他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后来他死了,他的书被后人论斤卖掉。那些他视为知己的典籍,转眼便换了主人。书虽可靠,毕竟不能为你送终。
人终究需要活在人群中。书可以是你精神的避难所,却不能代替血肉之躯的温暖。理想的境地,或许是在与人的交往中保持独立,在与书的对话中不忘现实。书教会我们思考,而人教会我们生活。
每当我夜深独坐,面对满架图书,常想起苏轼《赤壁赋》中的句子:"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书之于我,亦如清风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我可以与子共适,却不必占有。
天下之人,自己是最后一个朋友——因为人终究要独自面对自己;天下之书,是最可靠的朋友——因为它总在那里,不离不弃。但人不能只与书活,也不能只与人活。在人与书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或许就是智者的生活之道。
书斋中的隐士与市井中的俗人,其实都活得偏颇。真正懂得生活的人,当是上午与孔子论道,下午与邻人话家常者。书是朋友,人也是朋友,而自己,永远是那个在书与人之间寻找意义的旅人。
如此想来,倒也未必凄凉了。
2025—6—19日早晨于上海黄浦江畔汇心斋
书之为友最可靠
振环
近日听一写作高手开讲座,两个小时的会场秩序井然,老师侃侃而谈,听者聚精会神。其中有两处警句我记得特别清晰也颇为赞同:天下之人,自己是最后一个朋友;天下之书,是最可靠的朋友。这话听来颇有些凄凉,仔细想想又含有几分实在,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在理。
人活在世上,朋友往来,原是常情。然而朋友这东西,有时竟比不得一本书来得可靠。朋友会变,会走,会死,书却总是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声不响地等着你。你厌了它,它不怨;你忘了它,它不急;你重新拾起它,它亦不喜。书之为友,便是这般无情中的有情。
我见过许多人,年轻时呼朋引伴,热闹非凡,到得中年,朋友便如秋叶般零落。有的为利而散,有的为气而绝,有的不过是因为久不联络,便自然而然地淡了。人总是要变的,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今日之友又岂能仍是昨日之友?书却不同。十年前读《庄子》,觉得逍遥;今日再读,依然逍遥。书不会变,变的是人,而书竟能容得下这变。
书之为友,亦不挑人。达官显贵读《史记》,贩夫走卒亦读《史记》。书不会因你身份高低而改变字句。我曾在一家旧书店,见一老者,衣衫褴褛,却捧着本《昭明文选》读得入神。店主告诉我,此人原是教书先生,后来落魄了,每日来此读书,不买,只看。书让他看,从不拒绝。若换作是人,恐怕未必肯与这落魄者交往罢。
书又是最宽容的朋友。你误解它,它不辩;你曲解它,它不恼;你半途弃它而去,它也不追究。待你回心转意,它依然如故。人与人之间的误会,往往难以消弭,而人与书之间的误会,却总有机会澄清。我年少时读《红楼梦》,只道是才子佳人之书;中年再读,方知是兴衰梦幻之书。书不言,却容我一步步认识它。
书之为友,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它能集古今中外之友于一处。我的书架上,孔子与柏拉图相邻,鲁迅与托尔斯泰为伴。这等交游,现实中如何能够?书打破了时空的界限,让思想得以自由往来。一盏灯下,便可与千载之上的智者对谈,这是何等奢侈之事。
然而书虽可靠,却也有其局限。它不能与你对饮,不能在你病时探问,不能握着你的手说一句"我懂"。书是沉默的朋友,它的温暖需要人去感受,它的智慧需要人去发掘。过于依赖书的人,往往会发现自己在人群中愈发孤独。书可以是你最好的朋友,但不该成为你唯一的朋友。
我曾认识一位藏书家,坐拥书城,却几乎不与活人往来。他的书房里,四壁皆书,中间只容一人转身。他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后来他死了,他的书被后人论斤卖掉。那些他视为知己的典籍,转眼便换了主人。书虽可靠,毕竟不能为你送终。
人终究需要活在人群中。书可以是你精神的避难所,却不能代替血肉之躯的温暖。理想的境地,或许是在与人的交往中保持独立,在与书的对话中不忘现实。书教会我们思考,而人教会我们生活。
每当我夜深独坐,面对满架图书,常想起苏轼《赤壁赋》中的句子:"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书之于我,亦如清风明月,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我可以与子共适,却不必占有。
天下之人,自己是最后一个朋友——因为人终究要独自面对自己;天下之书,是最可靠的朋友——因为它总在那里,不离不弃。但人不能只与书活,也不能只与人活。在人与书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这种平衡,或许就是智者的生活之道。
书斋中的隐士与市井中的俗人,其实都活得偏颇。真正懂得生活的人,当是上午与孔子论道,下午与邻人话家常者。书是朋友,人也是朋友,而自己,永远是那个在书与人之间寻找意义的旅人。
如此想来,倒也未必凄凉了。
2025—6—19日早晨于上海黄浦江畔汇心斋
【作者简介】叶振环(南海、南海邨),1953年出生于崇明岛。光荣在党54年的著名散文家,大学文化,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1969年参军,1983年参警,2013年退休前曾任上海市公安局研究室调研员(处长),《上海崇明农村经济与法律研究》《上海公安研究》《上海外滩》责任编辑;上海《三叶草》执行主编;现任《上海散文》常务副总编,上海《乡愁诗苑》文学顾问。自1978年起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国内多家媒体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诗歌等共计230多万字。先后出版散文集《绿叶情怀》《岁月留影》《叶振环散文随笔自选集》《桑榆霞照》,中短篇小说集《旁观者迷》,主编报告文学集《老骥伏枥夕阳红》。系上海基本建设优化研究会理事、研究员;上海立信会计金融学院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