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华
石洼的男人们只要走出石洼,都叫老石。不是他们都有多么老,而是他们都是实诚人。
村里开油坊的石步堂的三公子就是其中一个。石老三是个木匠,石木匠的大名叫石龙之,石是祖姓,之字是家族宗谱上他这代男人的行辈,只有龙字才是他的大名。他这辈子没有像他父亲那样龙腾四海。风风雨雨的几十年,有过艰难困苦也有过喜悦甜蜜。活的滋润惬意,也活的潇洒自在。
二十岁那年,无师自通的石老三打了一把风箱,被丁集娘庄来家里做客的老朱看到了并叫了一声好,赞美之言不绝于口。朱大爷心里寻思:“能打出这么一把好风箱的人一定是个精细人实诚人,是值得信任的人,要是把闺女托付给这小伙子,那一定错不了”。结果,中午石老板招待的美酒还没过三巡呢,朱大爷就忍不住了:“步堂老哥!把你家三子给我做女婿吧,我喜欢这孩子”。石老三当初只是兴趣和好胜心做风箱,做梦也没敢想,打了一把风箱居然能娶了一个媳妇。
朱大爷是位懂行的人。风箱是木匠活里最讲究功夫的手艺之一。风箱的尺寸根据用途的不同有大有小,铁匠铺里用的多是双层大风箱,据说有人放一叠铜钱在出风口,轻轻一拉风箱拉杆,铜钱瞬间不见踪影。风箱的形状有圆桶形和长方形两种,圆桶形的风箱少见,常见的多是长方形。家庭灶房里用的一般在长八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宽二十五六公分左右的长方形风箱,这种风箱总共有八个面,每一面都是用厚度一点二公分的数块木板拼接而成。板与板之间的缝用“鸡心缝”的拼接方法加竹销连接。“鸡心缝”的样子像铁轨的槽子,下面板的中心刨一道凸起来的条,上面板的中心裁一道凹进去的槽,在板的缝口处均匀打上几根竹销,上下两块板缝对齐后用手掌或木棒轻轻敲打就可连接上了,这种方法拼接的缝牢不可破。技艺高超的木匠可以将四十公分宽的木板站在桌面上,两边不用任何支架就能稳稳立住不倒。这样的事情石龙之能够做到。风箱四角的榫卯结构用的榫形叫做燕尾榫,燕尾榫有公母之分,公榫要小母榫要大,公榫头是里面大外面小,母榫头是里面小外面大,这样的榫卯拼接最紧密也最牢固。石木匠称拼榫这道工序叫扣榫。不同的木料扣榫时有不同的制作讲究。一个风箱打的漂不漂亮,就看这榫头的拼接。榫头的拼接也最考验木匠的手艺是否精到,石木匠打的风箱从桌子上掉到地上也绝对不会散架。制作风箱讲究的还有风箱的内部结构,风箱的拉杆有单柄和双柄,控制风力的构件叫毛头,毛头是用一块与风箱内部尺寸相近的木板,在木板的周围缠上鸡毛。具体做法是在木板的边缘刻一周凹型槽,数根鸡毛组成一撮,两撮鸡毛的根部相合用绵线系紧,这为一组。若干这样的组合连起来绕木板一周并勒紧在木板的凹槽里,就成了风箱毛头上的密封圈。毛头木板上凿一个或者是两个洞,风箱拉杆头穿过去再在杆头上插上插销(风箱拉杆有单杆和双杆两种)。风箱的两头各开一个方孔,这是风箱的进气口和排气孔,在孔的上面有一个可遮住孔洞的叫风舌的活动木块,风箱底的孔在箱内装一个风舌,风箱顶部的风舌是装在外面的,风舌随着拉杆的前后运动而开合,这个装置也叫猫眼。风箱使用一年后鸡毛密封圈会有磨损,就要更换破损的鸡毛。鸡毛在那年头可是金贵的东西,普通人家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鸡,每次鸡毛都是用布袋包好挂在屋檐下晾着,什么时候需要换风箱鸡毛了什么时候再取下来。木匠活里那些在我们看来都是乱七八糟的讲究,在石龙之这里都是烂熟于心的小事。
木匠手艺的高低还表现在磨刀砖上。俗话说:匠人精其艺,必先利其器。磨砺斧凿刨舌等木工工具是入门时最要练好的基本功。换句话说也就是从一个木匠用过的磨刀砖上就可以看到这个木匠的技术水平的高低。用木匠师傅的行话说:“磨刀砖两头翘,手艺再好也没人要”。好木匠的磨刀砖直到用废了也是雪平的,绝对不会两头翘。有两句话说的非常到位,糙木匠的刀砖两头高,精木匠的刀砖板样平。一个木匠手艺的高低还在斧头的使用上能够看得到。俗语说得好,细斧胜得过粗刨子。功夫高的师傅砍木头能恰到好处的砍到复线,斧头砍过以后,刨子上去只需要很少的功夫,有时候只要推送几下刨子,很轻松的就可以到位了。这活儿石龙之做的也是手拿把掐。
石龙之凭借着精湛的木匠手艺,当年在江苏省农垦局总部大院里获得了“木匠小石”的雅号,这个雅号在大院里很著名。并且在没有编制的状况下,在农垦局一干就干了二十多年。石龙之打家具的手艺可算一绝,怎样绝不知道,但是有段时间农垦局总部大院里的年轻人结婚,一定要等到他打的家具才办喜酒,很多时候因为结婚的人多排不上队,而要改变定好的结婚日期。那些年,木匠小石打的家具,在农垦局家属院里的档次,就像现在酒席上面是洋河酒厂的“梦六加”还是“天之蓝”一样。谁家的婚房里有没有木匠小石打的家具,可不是钱的问题,那是档次和面子的问题,跟三转一响是什么牌子的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年农垦局总部从淮阴迁到南京,农垦局建安公司的史经理在南京的家具店里看中了一款书橱,史经理看好的是式样却信不过质量。于是就来淮阴找石龙之去南京看样品,请石龙之选好木料运到石洼,打好后再送到南京。
岁月的时光轮轮转转,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当年“木匠小石”的雅号已经成为了过去,成为了美好的回忆,如今站在我们面前的已经是头发有点花白,后背还有点驼的老石,以及令晚辈们尊敬的石三爷。
现如今的石三爷早已经是儿孙满堂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还有八个孙子孙女,让石三爷在人前人后嘴角眉梢整天都是挂着笑。
两个儿子和儿子们的儿女们也许不知道,为了能够让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老人家曾经放下过斧凿,放下过尊严。成为了那个年代浩浩荡荡超生游击队中的一员,那几年超生游击队员的生活也是老人家一辈子所经历的所有苦难。
上海川沙县奶牛场的草场里面的草知道石龙之那些日子的苦。牛奶场的草场距离奶牛场的路挺远的,他们每天早上起的不是五更天,而要三更天就得起来吃饭准备进草场,东方的天空刚刚透亮就开镰,五角钱一百斤的草,每天至少得割两千斤重才能够维持生活费用。石龙之握斧凿刨子的手握起了镰刀,没承受过五十斤重量的肩膀上,如今也担起了一两百多斤重草垛的扁担,石龙之还能记得,为了减轻肩头上的压力和疼痛,得双手合十抱着扁担往上举。短短的大半年时间,石龙之从一个一百三十多斤的壮男人,暴瘦到只有一百零五斤。每次想到这些事石龙之喉咙里总会伴随着一声又一声沉重的叹息。
石龙之的木匠手艺因为传宗接代的事情荒了大半年。某天技痒,在草场的临时居所打了一把凳子自用,凳子的腿是用半榫头的方法做成的,凳子板的表面上看不到榫眼,非常的平整,坐在上面绝对不会咯屁股。不成想凳子被奶牛场的刘场长看到了,直夸凳子做的漂亮。直接请石龙之为奶牛场打了一百多把,从此以后奶牛场的门窗维修改造的木匠活都归了石龙之,那年再加上割草的收入,在奶牛场两口子挣到了点钱。几个月后大儿子出生的消息传到了老父亲这里,第二天全村的人都吃到了他们家的喜糖。
在外面时间长了,石三嫂想闺女了,石龙之说过两天我回去带闺女来。那会儿上海回淮阴只有轮船,运河是唯一的来路。一天两夜的水路,后半夜石龙之才悄悄的回了家,他让父亲摸摸自己圆鼓鼓的腰(他把一年辛苦挣到的钱都缝在了布袋里缠在了身上),“老爹呀,你摸摸”。他告诉父亲这里有自己挣的一千多块钱。那年的一千块钱可以买三万块的红砖。老父亲高兴坏了,开心的不得了,连嘴都笑的合不上了:“这下我们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钱交给了父亲,老父亲说:“钱就放在我枕头下面的柜子里,我天天枕着它睡觉,保证一分钱少不了你”。
石龙之二儿子的出生比较简单,石三嫂是结扎后意外怀的孕。大队计生办的人拿着罚款单找上门,被愤怒的三嫂迎面劈头盖脸的痛骂了一顿,罚款单抢过来当场撕的粉碎。他们这会是真的没有什么不动产可以罚的了,所以也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可怕了。房子因为在第一次做游击队员的时候就已经被夷为了平地。
石龙之还记得那年决定参加超生游击队。去向行政科长辞职,科长闻说后暴跳如雷,直接将外套摔在办公桌上:“计划生育是国策,你们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执行国家政策”?直到二小子出生两年后他都没有再见到科长,确实,他也不好意思去找他。
农垦局西园大厦建成后需要装修,并且已经与棉花建筑站签好了装修合同。石龙之的堂兄弟石瑞之告诉科长石龙之已经回家了,科长听说还有这事,说,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早说?赶紧让他来见我。当时石龙之的脚上正害着毒疮“转珠子”动不了步。于是就请堂兄弟用脚踏车背着他去见科长,见到科长后的结果是,农垦局直接取消了与棉花建筑站已经签好了的装修合同。西园大厦的装修工程由石龙之领头组织人干。
西园大厦的工程结束后,科长有意想留下石龙之。石龙之说不能留我,要留就留我兄弟石瑞之吧,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引荐,我现在根本就见不到你。科长感动其是位有情义的人,就一起留下了他们兄弟。
老石的木匠生涯收过很多徒弟,只有一个是他至今念念不忘的。那就是他的表兄弟,他们在一个锅里吃了整整二十八年的午饭,你说这是什么感情?老石跟我说这话的时候,那神情好像昨天中午他们还在一起吃饭。
救人这事在他们石家好像有传统。老祖石勤山抗战年间,曾经在国民党顽匪杀人的吊绳上,救下了为八路军贩运子弹的,王家营西圩门口十六岁的孩子王甲生。老石还是小石的时候,一年夏天孙大泓发大水,一个与他同龄的村民不知道怎么的被湍急的河水卷入了河心。石龙之毫无畏惧的跳进河中,一把将他拉上了岸。如果说没有当年他的出手相救,恐怕现在这位村民的坟头在哪都没有人知道。
老石的二层小楼当年都是靠走后门盖起来的。
那年头不要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建筑材料,任什么东西都是紧俏物资,即使花钱买到了也不一定能提得到。清江城南韩城窑厂的红砖就是典型事例,因为它们的红砖质量好,货源总是供不应求。砖票是建安公司小郭师傅帮忙开的,石龙之用脚踏车背了一箱敦煌大曲去才开到了票。钱交出去好长时间了就是提不到货,急的石龙之是团团乱转,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天想去窑厂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求求人帮帮忙。在窑厂里赶巧不巧他被一个人看到了,“石师傅你来这里干嘛呢”?石龙之打眼一瞧,说话的是市化纤厂的张福冲。窑厂的红砖里离不开煤渣,化纤厂的煤渣是窑厂的重要来源地,石龙之帮张福冲家打过家具,石龙之将他来窑厂的原因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张福冲说:“这算是什么难事,你跟我去找厂长,你说哪个窑口的红砖好就是哪个窑口的砖”。张福冲当时在化纤厂掌控着煤渣去向的生杀大权,窑厂好红砖的质量离不开煤渣。
物资公司一把手刘立松家的一整套家具都是石龙之打的,石龙之找到刘夫人批了四立方米平价木材,提木材的时候可巧遇见了管发木材的熟人,所有木材都是直接从高价木材区选择的。
建筑用的盘圆是农垦局科长从镇江发到建安公司,并用卷扬机拉直以后,按照设计要求裁好尺寸,用三辆小平车连夜运回石洼。
沭阳高流的沙子是质量最好的,怎么能把沙子弄到家里是个难事,凭石龙之的能力就是想花心也是不敢想的事情。如果不是替市运输公司汽车队长杨秦兰家打过家具,再怎么也不可能用五块钱一车的运费拖到家里。石子是建安公司回淮阴的大黄河车从南京六合采石场顺路带回来的,开车的驾驶员是连云港人,师傅喜欢吃狗肉,石龙之在蒋坝也只花了一顿的狗肉钱。
石子黄沙和红砖的下力费石龙之没有花过一分钱。只要货物一到家,全庄的男女老少没有谁需要说一个“请”字,货到哪家的门口哪家的人就会出来帮忙下货。如果一定要说请,就是请人来家吃饭,但是没有哪一家人因为这样的事而请得动的。这就是石洼的男人和女人们,这就是当年石洼的乡亲,石洼人的乡情。
石龙之盖小楼,没想过走后门,他也不知道后门在哪里。但是,后门总是无巧不巧的在他需要的时候开着。
还未完全摆脱土坯房的棉花庄,石洼人盖起了二层小楼,这座小楼像个小太阳明晃晃的照人眼,一时间小楼成了西洋景。据说有乡领导也曾被这光芒照来过。那年是1987年。
乡村的土地上,犁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这个历史可以溯源数千年。随着时代的进步和变化,现在的我们已经至少二十多年没有看到牛拉犁的景象了。四十多年前农村的土地分到户后,集体的农具也分了,生产队这个存在了近三十年的集体所有制制度也随之消失。那时候的犁都是集体所有,整个石洼也只有三桦犁和五六条牛,生产队解散以后,三桦犁无法平均分,成为了全村人的共用(铁锹的量词叫把,而犁的量词称桦或张)。牛是十户人家分一条牛,谁家使用谁家养护。
犁是由铁器和木器两种材料组成的。铁器部分共有三个,一个叫犁辕,一个叫犁铲,还有一个叫犁活。铸钢的犁辕像个如意,更像个巨大的问号。问号大弯头穿过犁梢中心的方孔植入犁底固定,犁辕的另一头如波浪般向前漫展。在犁辕的尽头又学着海潮浪尖的模样潇洒的回头一望。一个半开槽口的方木块就挂在这浪尖的倒勾上,木块的中心有孔用木棍串联,方木块叫狗头,木棍叫犁槃。一根粗壮的圈了两圈的麻绳套勾住犁辕上的倒勾连接小单,小单是个与牛两条后腿基本等宽的一根木棍,麻绳套叫千斤。牛的肩胛处架了一个叫勺子的三角形的木制架子,架子两边各有一根绳子通过架子上的孔洞和牛屁股后面的小单相连接,这两根绳子叫做根。狗头与小单之间的距离大约二十公分左右,绳套千斤是从狗头横棍犁槃的上面过还是下面过,直接影响到犁的铲尖入土的深与浅,绳套从上面过犁铲尖入土就深,从下面过入土就浅。犁的木器部分大的构件有两个,小的也是两个。除了犁辕头倒勾上的狗头外,还有犁底犁梢和鬼脸。生铁铸造的向日葵叶子形状的犁铲正面是平的,背面的中间是一个圆锥形的底,铸造时这里预先留置了圆洞口,犁底前头的圆锥形木头插入这个圆洞中,然后在犁铲的面上打一根铁销加固犁铲和犁底的连接。犁活是个的生铁铸件,簸箕形的犁活紧紧地依偎在鬼脸上,腹部努力的往腰后收缩着,成了一块弧形的铁板,犁活背后的上部有一个乳钉深深地嵌入木制的鬼脸里,犁活背面下方的两边各有一个带孔的扣。用麻绳系在扣眼上缠绕并绑在犁梢的根部,再用撬犁棒拉紧固定。这撬犁棒也算是犁的木制构件之一吧。犁活的弧面向犁的右外侧倾斜,犁活的表面布满簸箕面一样的麻豆(有了这样的麻豆,湿漉漉的泥土就不会粘在上面),犁铲耕出来的泥土经过弧形的犁活翻卷成土埂。犁梢从犁底引出,中间与犁辕结合后向上向后顺势弯出成为犁的扶手,扶手上面安装了个小木把,木把是指挥犁走向的重要把手,把手上还拴着条牛挣,牛挣是根绳子,从牛鼻拘上引申过来,这既是控制牛的工具也是指挥牛的指挥棒。
辛正明在棉花庄是投犁高手(制做犁在我们这一带称为投犁,可能是组装的成分多点的意思吧),他投犁的名声在石洼周边方圆一百多里的范围内都是顶顶有名,他投的犁,犁铲不贪深也不贪浅功夫恰到好处。使用犁的人只要将牛鞭挂在肩头,手扶犁梢嘴上哼着小曲轻轻松松的就可以把活计干了。
随着时代和科学技术的进步,我们已经二十多年很少见到牛拉犁耕耘土地这样的景象了。我问棉花庄这块土地上还能见到犁吗?石龙之说应该能找得到,并且十拿九稳的说:“前庄辛学道家肯定能有”。大集体解散以后,辛学道一年到头都在帮人耕田耙地,所以在他家见到犁应该不是什么问题。七十多岁的石三爷顶着烈日头找到辛学道家,结果他们家的犁已经卖掉好几年了。在辛学道家没找到犁,石三爷心里有点失望“哪谁家还能有呢?”辛学道提供了一个线索说,小二强家肯定有,并说头几年还见过他们家养牛呢,有牛的人家有犁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小二强的大名叫周正林。那天周正林没在家,他媳妇在,她告诉石三爷,前几年牛就不养了,犁也就卖掉了。又过了几天,石三爷在家门口碰见周正林,聊到那天去他家找犁的事情。他提供了一条线索,剃头匠于老五家保管有,他家的牛才不养几年。见到石龙之登门,于老五以为来个剃头的,赶紧丢下手里的活,石龙之知道剃头匠误会了,连忙说,以前我是在你家剃过头的,今天我可不是来剃头的,是来帮朋友找耕地用的犁的。于老五是见过世面的人,石龙之把我请托的事情一说,他秒懂。石三爷说如果你家没有,我就去于向书家找,于老五说我家的犁就是于向书家的,这个犁我是花八十块钱从于向书手里买的,转手一百块钱卖给了果林场的人,买犁的人当时连价都没还一下,聊到这事,剃头匠于老五的心里多少有点后悔,当时要是加个十块二十块钱的没准他也能要。本来都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剃头匠这里居然也没有,石三爷一时又没了头绪,这下断线了。于老五见石三爷这份沮丧的光景,伸手往东北拐的一处红瓦房指了指,你不仿去于兆门家看看,说不定他家能有。于兆门的女人在,石三爷将来意说了一遍,于兆门的女人说那东西早就买掉了,还有一点犁上的工具你看看,石三爷拿起手机拍了几张。两人正说着话,门口路上走过来一个人,于兆门女人说,你问问他知不知道谁家有。石龙之打眼一瞧,是初中同过学的于宝门,于兆门的女人跟他有点小过节不说话,避开了。打了招呼后,石三爷说你认识我啊?“坑的了,你不是石龙之嘛,怎就认不得了”。二人开心的大笑起来,石龙之将我请托的事情一说,于宝门说我们已经没有了,于银书家有。石三爷刚准备去三里路外的于银书家。于宝门指着东南角上小沟北边一幢二层红瓦房小楼说:东头第一家的三皇帝家也有,“三皇帝是哪家,他家姓什么”石龙之赶紧问,总不能见面就喊三皇帝吧。三皇帝姓徐,得这绰号,年轻的时候应该风光过。离门口还有几步,门里窜出几条狗一个赶着一个架起来咬,半天院子里面才出来一个老太太,石龙之剩着狗吠稍停的间隙把来意向老太太复述了一遍。徐老太说有,你跟我来。石三爷和徐老太太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犁从杂物堆里翻出来。翻杂物的动静挺大,惊动了屋里的人,三皇帝从里屋扶着门框出来了,石龙之客气的招呼一声:您老多大年纪啦?“六十六了”三皇帝回答的挺干脆。眼瞅着都是八十岁的人了却说自己才六十六。徐老太说甭理会他,门都不敢让他一个人随便出。
码头有个与泗阳县搭界的地方,是淮阴最偏僻的村,当地人号称小西藏。这个村的陈广富是石龙之在川沙奶牛场的患难之友,曾经在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石龙之。四十多年了石龙之的心里一直都没有忘记他。在找了许多年无数次以后,五年前终于在码头派出所协警的帮忙下找到了陈广富。
王兴庄的黄三年轻的时候跟着石龙之做过几年木匠,得到过石龙之的很多帮衬。多年以后石龙之相约堂兄弟石西之去王兴寻访黄三,黄三脑海里留存的还是石龙之年轻时候的模样,盯着石龙之的脸望了老半天,竟然想不起来眼前的人是谁,石三爷说我是石龙之呀,你不认识我了?黄三一拍大腿,唉呀呀,是老三哥呀,快请坐快请坐,三哥你可是大好人啊!本来石龙之是要就近坐在小凳子上的,结果黄三非要拉他坐在高椅子上。
石龙之快七十岁的时候,我们成了朋友。
跟石洼的老石做朋友,根本就不需要在心底设置什么防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