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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漫记

（7635——7655）

张鹏

7635.高考、中考在即，很自然地想起2013、2016我与妻陪儿子考高中、考大学的往事，也很自然地想到泰安御座宾馆大堂的布沙发和舒适的地毯。考场皆在青年路的泰安一中，皆是六月夏热之季。儿子进入考场，考试正式开始后，陪考的家长渐渐走散，还有少数家长坚持盘桓于校门附近的树下墙根。我非常尊重的一位同事，坐在墙角的两块红砖上，砖上垫着广告纸，一坐就是两个多小时。我与妻步行，进入御座宾馆大堂，这儿空调开放，沙发松软，地毯舒适，开水沏茶，边聊天边静等，我两次陪考都携带曹础基编著《庄子浅注》阅读。距考试结束一刻钟，我俩动身去校门迎接孩子。光阴荏苒，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如在眼前。

7636.长久以来，我对睡眠时间几近贪求，甚至认为人只要有床有闲就一定能入眠，一旦入不了眠就要焦虑。今天遇一中医，他告诉我，五十多的人，一天一夜能有五个小时左右的睡眠就算正常，切勿为此焦虑。听他一说，心里轻松下来。

7637.火车上，再次目击晨光清澈中的大汶河，缓缓流淌在泰山之南的平原上，自东向西。水草青青，河边的阔叶林绿色苍翠，收割过的麦田，一拃高的麦茬还在大地上守望蓝天。有飞鸟俯冲麦茬，衔起剩余的麦粒，之后又继续另一次飞翔。村庄，那曾经让我急欲逃离的村庄，在火车上远距离看去，似乎祥和宁静了许多。一百多年间，铁轨更换过几次？铁的车轮，辗压在铮亮的铁轧上，力与力拥吻，每一寸距离，书写着历史的悲伤与甜蜜。让每一个小山丘都相爱吧，你们彼此慵懒而颓唐地被上帝安排在鲁中南的大地上。

7638.友人W说，永远不知道即将要读到的下一则随笔你将写什么？如何写？篇幅如何？说实话，对此我更是一无所知，我认为所有的文字在随机性的表面之下，都可能是我内心潜藏的火山突然奔涌而出，至于何时奔涌，何时喷发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这需要一个时间的，阅读的，聊天的，甚至天气的变化的偶发契机。

7639.语言的退化与敷衍，是思想俗劣情感粗糙的表现。当我在公共场所听到对女性左一句美女右一句美女的称呼时，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深感这是语言的沦丧甚至肆意的骚扰。

7640.从庙堂到江湖，从大学到幼儿园，从媒体到影视，许许多多场合，浮滑与粗鄙，形式主义与庸俗世故弥漫开来，这之中，语言的粗糙与苍白乃其最显性标志。汉语的优雅与精致几乎罕见，标语化、口号化、市井化在每一寸空气中扩张。连大学的校庆、开学及毕业典礼上的发言，你都难见几则文质兼美、情感真挚的好文，人们也在一天天忍受和原谅这些粗鄙无文的文稿大行其道。

7641.韦东弈真正让我感动的是他无视周围的一切，如入无人之境的任性。天才都是任性的，不妥协于俗世的规则，明的或暗的。

7642.如今的夏天，几乎天天可吃上西瓜了，但从口感上，我格外怀念童年时在泗水十天八天才可能吃一回的厚皮、沙瓤、大黑籽的西瓜。那时，吃西瓜是无比难忘的享受，吃罢西瓜，我把西瓜籽洗净晒干，坐在树荫下，一颗颗用石头砸开，吃仁。如今，哪里去找当年的感觉？

7643.大学校庆贺信重合率高，折射了校庆活动中的通病。在校庆具体工作人员眼里，不认为有人细读这些贺信。他们真正在意的是来宾们的官阶头衔乃至捐赠贺仪的银两。大学办成企业了，一切活动的初衷，免不了逐利，官样文章，只是鬼脸上的雪花膏。

7644.高考语文试卷不但具有选拔功能，本身也具有教育功能，而且它的教育功能已经溢出了参加高考的考生，扩展到了家长、老师乃至全社会的公民。以今年全国一卷作文题中出现的三个作家家为例，他们分别是老舍、艾青和穆旦，我相信接下来的暑假时光当中，有心的家长一定会给孩子买一些这三位作家的传记和作品选集，相信全社会也会在对他门的关注当中，逐渐深入了解他们各自的一生。这三个人拥有共同的特点，成长于民国战乱中，逝世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他们的前半生和后半生，颇具戏剧性的醒目对照，一定会引发人们对文学史和中国现当代历史的关注，从这个意义上讲，高考的语文试卷等于给全国人民上了一课。

7645.我的校园生活里只有运动、阅读、写作和饮茶，没有繁文褥节和世俗之礼，屏蔽了不愿见面的人，纯粹而素净。当我刷卡进入校门的一瞬间，一下子获得了某种赦免，毕竟寻找到了自我相处之道。这样的时光占整个人生的比例越大，我越觉得轻松愉快。

7646.下午阅读穆旦之妻周与良女士的长文《永恒的思念》，深为上世纪下半叶穆旦的不幸遭遇而叹息。穆旦不同于老舍，老舍在建国后曾有相当长的一段时光位高权重、养尊处优、风风光光的“人民艺术家”的殊荣与优裕。穆旦基本上一直不顺、不快。今年高考语文作文题目上，穆旦先生的闪亮登场，是他逝世近半个世纪以来最高光的时刻，先生九泉之下，当欣然一笑矣。死后的哀荣，无法对冲生前的命薄。我们多么希望每一个才情卓越的人，在活着时能锦衣玉食风风光光啊！

7647.每天，中国的大中小学都在向社会奉献新闻，从安全事故到学术不端，从违反师德到学生叛逆，从大学教师过劳死到中小学校园欺凌。中国的校园面积总和大于不少小国的国土，中国的师生人数大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人口，能否产出思想、学术先不说，至少与教育相关的新闻天天层出不穷。

7648.信息时代，各种形式主义的所谓工作对人的要求，通常采取温情脉脉的让你下载小程序，让你注册登录运行，让你填写无用的表格，让你进行网络测试的手段，反复占用你的时间，搞得你的时间七零八落，把你的个性反复磨损，让你无法入静于自己的爱好、专业与兴趣。

7649.与一位同事Z老师聊天，“要原谅自己的不完美，这是生存策略，也是必备的心态。我们穷尽心机费尽精力，也很难让自己成为人群中事业、家庭、健康、收入、荣誉、职称等等各方面都完美无缺的人。”是的，这对于矢志追求完美的人而言，是必须直面的冷峻现实。高入云天之心，与一地鸡毛之命，分分钟在激烈冲突。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既妥协又抗争，既宽容又执着，以身心健康为底线，抚慰好自己，安顿好自己。

7650.真才实学不是在任何环境下都受欢迎和待见，一般而言，单位级别越高，学校实力越强，越需要真才实学，有真才实学的人也越多，身处其间，越与整体环境相洽。反之，越是小地方、小单位，学校整体上越不学无术，真才实学也相应如白乌鸦一样被忌惮和排斥。无他，真才实学导致独立人格和自由精神，从骨子里拒绝卑躬屈膝和蝇营狗苟，通俗而言，越不好控制管理。不少单位和学校人才引进，无非想引进听话的螺丝钉，你要真有名士风度或伟岸人格，反而不是受欢迎的座上宾。

7651.具体的小自由。追求不到大自由的境界时，我会追求琐屑的小自由，比如，在坐火车时，从人声嘈杂的车厢转移到相对安静的餐车；比如，夜晚刻意将手机舍在教学楼，赢得十几个小时不被无谓信息打扰的清静良宵；比如，坚决拒绝可填可不填的表格和可下载可不下载的小程序。小自由的追求，也构成了追求大自由的一部分。总之，自由这东西，一般不会从天而降，而要亲自追求。

7652.最近几天因为高考作文的溢出效应，穆旦意外地成为人文学界和朋友圈里谈论的主要话题之一，面对穆旦，我总会产生想啜泣，想流泪，想大哭的冲动，不仅仅为了穆旦，也为了所有才华横溢而却在尘世间生活得憋屈的每一个人。我相信无数的漫漫长夜，穆旦一定反反复复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命运如此波谲云诡？为什么自己的后半生比前半生要更加痛苦、压抑和沉闷？

7653.历经无数不平之事，阅尽太多不善之人，依旧坚信真善美的力量，也依旧坚信上天不会辜负真善美。只有亲自领受过上天恩赐的人，才晓得苍天有眼，随时在旁观并记录你的大小善恶。积德行善，俯仰无愧大地老天。

7654.高考监考。我在泗水实验中学教英语的那几年，也就是从1997年到2000年，连续三年参加了那时的高考监考，时间皆在七月上旬。1998年去了金乡县，住在缗城宾馆，在金乡开元中学参加监考，蒜都之称的金乡居然还种植水稻，那里的水盐度高，咸咸的，不太好喝，宴席上的蟮鱼段印象深刻。1999年，住在济宁的香港大酒店，条件优越，名冠济宁，附近的圣地酒店我也没少去逛玩，在济宁育才中学监考。2000年又去了济宁，住在任城宾馆，在济宁实验中学参加高考监考，那时我已考上硕士研究生，算是与同事即将告别的一次相聚。印象中那时候的高考监考是不给发放监考费的，所去的兄弟县区一般都安排在住宿、餐饮最高档的地方。与同事们在一起前前后后五六天的时间。谈天说地，交流学问和人生，过一段相对与世隔绝的神仙般的日子，至今回忆起来还是挺不错的。实话说，是一种略带福利性质的工作。二十来岁的经历，颇难忘怀。

7655.六月中旬，树上的桑葚越来越少，但仍依稀有成熟的紫红桑葚挂在枝头，早晨5:30左右，晨风清凉，我来到树下认真采摘。桑葚小如花生米，肉质果穗密集成一卵圆形或长圆形的聚花果，一枚葚子由多数小核果集合而成。熟到极致的桑葚稍一用力碰触拿捏则易流出紫红的汁液，我小心翼翼，用小剪刀剪断连接葚尾的蒂节，把到手的桑葚放入广口的塑料杯中。至6：15，得半杯。回家洗净控水，白洒漫泡，几天后，紫红的新鲜小酒就可饮用了。

张鹏，泰山学院副教授、上海大学文学博士、山东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