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雷雨 诵读和插图:杨建松
我家住在“鱼米之乡”的永安镇永安村雷家冲,九真山脚下。土砖黛瓦的房子,门前淌着一条水沟,终年潺潺地流向村口的水塘。水沟过去,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汉沙公路从村中穿过,像一条灰色的长蛇,蜿蜒着伸向远方。

十岁那年,我便和姐姐用扁担抬水了。姐姐长我三岁,我个小在前,姐姐在后,姐姐总是把水桶拉近靠自己这边,承担的重量就大些。水桶在扁担间一上一下的起伏晃荡着,水花溅出来,打湿了我们的布鞋。水缸很深,我们得抬好几趟才能装满。水缸满了,我和姐姐的额头上也沁出了汗珠,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稍大些,我便用扁担独自挑水了。起初只能挑半桶,扁担压在肩上,把双肩摩擦得红红的,生疼。我学着大人的样子,用手扶着扁担,右肩累了就换到左肩,双肩都累了,就停下休息一会儿。水桶一路晃得厉害,水便泼洒出来,在地上写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字迹,画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山水图来。

十五岁那年,我已能挑整桶水了,步伐也稳了,水再没有从桶里溅出来。也是那年,我从永安中学考上了“汉阳一中”县重点高中。离家那天,我用那根磨得发亮的扁担,一头挑着被褥,一头挑着脸盆和书,沿着汉沙公路走到车站。扁担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却让我感到一种对未来无限美好的向往。

客车一路上有些颠簸,我的扁担横在头顶的行李架上,随着车子的晃动轻轻摇摆。县城到了,我又挑起行李,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路人的目光扫过我肩上的扁担,露出惊讶的神态。汗水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流,痒酥酥的,像有小虫在爬。

高中二年,这根扁担放在宿舍的墙角默默的陪伴。高考结束那天,我照例用它挑着行李回到农村老家。被褥里裹着书本,沉甸甸的,但我心里却是轻松的,因为我已完成了人生的一次重要考试。我也知道,无论考得如何,至少可以帮家里干一阵子农活了。

后来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收拾行李时,母亲特意为我缝制了一条新的被褥。我把它们捆好,还是用那根扁担挑着,独自一人进了大武汉。大城市里车水马龙,我挑着扁担转了两趟公交车,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但我已经习惯了,扁担压出的茧子厚厚地长在肩上,不痛,反倒有种亲切感。

毕业后,我又用这根扁担把行李挑回了农村老家。再后来,分配到工作单位。当我挑着行李转车又转车的在武昌卓刀泉下车,行李拿下来了,车已启动,车里好心人把扁担从车窗扔了出来,我大喊一声“谢谢”后,一扁担把自己挑进了繁华的都市,大厦的阳台。多年后,长我二十七岁的老领导告诉我,当年看着我挑着行李,流着汗来单位报到时,他很感动,想着这样的孩子会有出息的。而这根扁担,就像我的一个老友,沉默地分担着我的苦与甜、荣与辱。

近些日子,看到广西桂林灌县那个叫刘燕的女孩,高考后独自用扁担挑行李回家的视频和照片。她担着行李微笑的样子,透着自信与坚定,感动了许多人。各种抖音、视频、自媒体等满天飞的报道。我这个农民的儿子,一笑而过。我想的是,在广袤的农村,在山里的孩子中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无须过分的炒作;是的,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国家需要阳光、朝气、自信、独立,有过硬本领的泱泱学子,一代一代接过父辈的扁担,完成一代人的使命。扁担压在肩上,挑起的不只是行李,是心仪民族情、祖国爱的责任和担当。

如今,那根扁担已经腐朽,化为灰烬,回归自然滋养新生的竹林,竹林成材后,又会制成“新一代”的扁担。每次忆起它,总会想起它陪伴我走过青少年的时光,和那一段段充满希望的阳光路。是啊,扁担的两头,一头挑着过去,一头挑着未来,而中间压着的,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成长的记忆。
扁担不语,岁月如梭。现在已满头花发,六十有二的我,偶尔回老家看到家乡人用扁担挑着东西,从我身旁经过,扁担"吱呀吱呀"地响,那声音钻进耳朵,恍惚间,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岁的少年,和姐姐一起用扁担抬水的日子。

雷雨笔于2025.6.16武汉

作者:雷雨,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生物系专业,自幼酷爱国学,炽热的家国情怀,使他从未放下手中的笔。现为湖北某生物有限公司CEO。

诵读和插图:杨建松,网名铁马豪歌,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兼副秘书长,省朗协融媒体工作专业委员会主任,武汉市老干部朗诵艺术团副团长兼艺术总监;湖北省第三届“荆楚朗诵之星”。《都市头条》铁马豪歌专栏创始人,四年阅读量已逾两亿多。
插图:杨建松+豆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