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三章第四节(总第20节)
涧水河村的清晨裹着一层薄雾,像给山峦披了件纱衣。入伏头一天,老天爷竟格外开恩,没按往年的惯例闷热难当,反倒送来阵阵凉风,吹得果园里的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窃窃私语。
云祥福蹲在苹果梨树下检查叶片,粗糙的手指拂过叶背,沾了一手露水。他眯起被农药熏得发红的眼睛,朝正在搅拌药桶的儿子喊:"臭头,把喷头拧紧些,别又漏一身。"
"知道啦爸!"臭头用袖子抹了把汗,古铜色的胳膊上青筋凸起。生得虎背熊腰,活像棵移动的老梨树。只见他顺手揪下个青苹果梨,咔嚓就是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成了晒干的葫芦。
"作死啊你!"云祥福抄起根树枝作势要打,"这果子现在吃跟啃树皮有啥两样?"
臭头挤眉弄眼地嚼着,酸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我尝尝熟到什么成色了..."话音未落,突然听见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父子俩同时转头,只见赵泼儿从坡上慌慌张张冲下来,花布衫被荆棘勾开了线,露出小半截雪白的腰。
"蛇...蛇..."赵泼儿僵在原地,嘴唇直哆嗦。她脚下盘着条黑褐色的蝮蛇,正昂着三角脑袋,红信子一吐一缩。
臭头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两个黑点。他看见那条蝮蛇正盘成弹簧状,黑褐相间的圆斑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蛇信吞吐间露出粉红色的口腔。
"别动!"他低吼一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赵泼儿僵在原地,连睫毛都不敢眨一下,只有鼻翼在急促地翕动。
臭头的动作突然变得异常轻巧。这个平日走路都能震落梨花的莽汉,此刻竟像只捕食的狸猫,解放鞋碾着碎草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他的右手五指微微张开,左手则保持着随时出击的姿势。
蝮蛇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三角形的脑袋昂得更高了,颈部扩张成扁平的威胁姿态。就在蛇信再次探出的瞬间,臭头的右脚猛地跺地——
"啪!"
枯枝断裂的脆响让毒蛇明显一怔。臭头抓住这电光火石的时机,膝盖如同压紧的弹簧突然释放,整个人矮身扑出。他的右手化作一道残影,精准地钳住蛇颈七寸处,粗糙的拇指死死扣住蛇头下方的凹陷。
"嘶——"毒蛇扭动着露出尖牙,黄白色的毒液从牙尖渗出。臭头不慌不忙地抬起右脚,厚重的鞋底稳稳踩住乱甩的蛇尾。他手臂肌肉暴起,像拉弓弦一样将蛇身绷得笔直。
"走你!"随着一声暴喝,他腰胯发力,整条蛇被抡圆了甩出去。蛇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黑褐色的弧线,鳞片反射着阳光,宛如一条飞舞的鞭子,最终消失在五十米开外的草丛里。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从出击到收势不过三秒。臭头甩了甩手腕,那里还留着蛇鳞冰凉的触感。他转头看向赵泼儿,发现这泼辣娘们儿的脸白得跟新磨的豆腐似的,嘴唇不住地哆嗦。
"完事了。"他咧嘴一笑,"这玩意儿看着唬人,其实..."话没说完,赵泼儿就软绵绵地倒了过来。
"哎呀妈呀!"赵泼儿惊魂未定,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软进臭头怀里。她丰腴的身子撞上来时,臭头只觉得胸口砸进一团温热的棉花,两颗饱满的果实隔着薄衫在他胸膛上压得变了形。这莽汉顿时僵成了根拴马桩,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悬在半空,指头无意识地开合着,活像被滚水烫着的螃蟹。
"呜...吓死我了..."赵泼儿带着哭腔的喘息喷在臭头颈窝里,潮乎乎的热气顺着汗毛孔往他血管里钻。她下意识用指甲抠住臭头后背的腱子肉,月牙形的红痕立刻在古铜色皮肤上浮了出来。
臭头浑身血液轰地冲到了天灵盖。他闻见赵泼儿发丝里野姜花的味道,垂眼就能看见她衣领里漏出的半弧雪白,随着抽泣一颤一颤地晃着。这时臭头的身体比脑子动得快,那双晒得皴裂的大手突然铁箍似的勒紧,几乎要把赵泼儿的水蛇腰掐断。两人贴得严丝合缝,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小腹随着呼吸起伏的弧度,以及自己裤裆里不受控制抬头的变化。
"你..."赵泼儿突然瞪圆了眼睛,挣扎着要往后退,却被臭头结实的臂膀困住。这憨货正沉浸在从未有过的柔软触感里,喉结上下滚动着,不自觉地用胯往前顶了顶——赵泼儿脚尖顿时离了地,整个人被托起来半寸。
"云、臭、头!"赵泼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
臭头喘着粗气说:“哎哟我的姑奶奶!你进城涮了俩月碗,回来这身段儿——扭得比电线杆上跳舞的母蛇还带劲!昨儿冲村口老爷们儿甩了个飞眼儿,几个年轻一点的,马上要跪地的样子,那些带假牙的糟老头子当场把假牙喷出三米远!“
”哎哟我的姑奶奶!老黄牛见了你直接尥蹶子改跳舞;你再扭两下,咱村光棍们得集体去卫生院降血压!”赵泼儿一直咯咯笑着,突然曲起膝盖,作势要往男人要害处顶。臭头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松手后退,结果被农药桶绊了个趔趄。两人之间拉出半臂距离,空气中飘着暧昧的腥甜,像熟过头的南果梨裂开了皮。
云祥福别过脸去咳嗽两声,眼角余光却瞥见脚边金光一闪。定睛看去,竟是只通体金黄的黄鼠狼,毛色油亮得能照出人影。它人立而起,前爪作揖般搭在胸前,黑豆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竟泛着几分灵动的笑意。云祥福揉眼的功夫,那畜生突然就地打了个旋儿——
刹那间,枯叶纷飞处站着个穿杏黄衫子的姑娘。水蛇腰系着红绸带,裙摆翻飞间露出绣花鞋尖。她手腕脚踝都戴着银铃,转起圈来叮当作响,活像年画里走下来的仙女儿。最奇的是那张脸,明明生得柳叶眉樱桃口,眼梢却吊着几分黄鼠狼的狡黠,冲云祥福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黄仙姑显灵啦!"云祥福心里咯噔一下。这光景他小时候听跳大神的王婆子讲过——说是修炼成精的黄鼠狼最爱扮俏姑娘,遇见心善的就送姻缘,碰上歹毒的便索命。眼瞅着那"姑娘"越转越快,铃铛声混着山风竟成了调子:"七月梨子八月瓜,九月里来抬花轿哟..."
云祥福正发愣,突然嗅到股骚臭味。低头见真正的黄鼠狼正用尾巴扫他裤腿,蓬松的尾尖沾着露水,在地上画出了个歪歪扭扭的喜字。再抬头时,幻影与实体倏然重合,那畜生冲他作了个揖,滋溜钻进了山杏林。
"爸?爸!"臭头的喊声把他拽回神。再定睛看时,哪有什么姑娘,只有只黄鼠狼正撅着屁股往山杏林里钻。云祥福搓搓老脸,心里却乐开了花——这是吉兆啊,黄仙姑送姻缘来哩!
已经挣开臭头熊抱的赵泼儿,脸颊红得像树上的山杏。她掏出手帕扔给臭头:"谢归谢,可没让你占便宜!"见臭头讪笑着擦汗,她忽然眨眨眼:"你媳妇呢?咋不见来送饭?"
"跟收山货的跑路了。"臭头梗着脖子,声音却矮了半截。
赵泼儿噗嗤笑了:"你们云家真是...啧啧..."她踮脚折了枝山杏,山杏青果衬得指尖更显白嫩,"不过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多得是,是吧?"
臭头嘿嘿傻笑,突然掰断整根果枝塞给她。赵泼儿也不客气,咔嚓咔嚓啃着青果,酸得直眯眼却说好吃。临走时她抢回手帕,"走啦!改天给你带酸菜饺子!"
云祥福搓着下巴上硬扎扎的胡茬,眯眼望着赵泼儿跑的方向,却与黄鼠狼消失的方向一致。心里头跟揣了只活兔子似的扑腾起来,"老辈人咋说的来着?'黄仙点姻缘,红线拴百年'..."他咂摸着赵泼儿临走时裏带的那股香风。
云祥福立刻蹲下身,捡起地上被黄鼠狼尾巴扫过的落叶,露水在叶脉上勾出个歪歪扭扭的"囍"字。阳光一照,亮晶晶的像撒了层喜糖。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娶亲那晚,洞房窗户纸也被什么东西挠得沙沙响,第二天门槛前就摆着对活山鸡——羽毛油光水滑的,颈子交缠成同心结。
"好家伙..."云祥福一拍大腿,裤兜里掉出几个山杏核,骨碌碌滚成个圆圈。他掰着指头算起来:臭头属虎,赵泼儿属马,这不正是"虎马房中乐"的上等婚配?
远处又传来赵泼儿咯咯的笑声,脆生生像刚摘的秋梨。"哎呀,好事啊,好事啊,老云家要添人进口喽!"云祥福美滋滋地啐了口唾沫。
此时望着赵泼儿扭着腰远去的背影,臭头挠挠头,发现手心还留着那截山杏枝。臭头呆立在原地,掌心那截山杏枝突然变得滚烫。赵泼儿的身影拐过晒谷场,像截断的日头影子,可那咯咯的笑声还在他耳膜上蹦跳。
他低头看那截断枝,断茬处渗着黏稠的树浆,沾了灰土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竟把树皮搓出淡红的汁水来。远处谁家灶膛爆了个柴火疙瘩,"啪"地一声,惊得他手一抖,断枝上三粒青杏簌簌滚落。臭头突然蹲下来,把脸埋进膝盖里。
云祥福看到儿子这般痴情的样子,凑过来捅捅儿子:"这姑娘比你那个跑了的强,屁股大好生养..."
"爸!她可是赵驼子的女儿,你和赵驼子不是正在闹别扭的吗?"臭头耳根子通红,却把山杏枝小心翼翼插在了农药桶把手上。
云祥福一听这话,脸上的褶子顿时挤成了老榆树皮。他"啪"地往地上啐了口浓痰,黄褐色的唾沫星子在土坷垃上砸出个小坑:"赵驼子那个老倔驴!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卡壳,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活像只发现粮仓的老耗子。
云祥福突然伸手揪住臭头的耳朵,压着嗓门道:"傻小子,你懂个屁!爸有办法!"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三长两短,跟打暗号似的。
山风掠过果园,青涩的果子在枝头轻轻摇晃。
入伏的风凉丝丝的,云祥福眯起眼,突然看到赵驼子向果园走来。立刻提高了嗓门,恨不得举着喇叭喊:"哎呀,好事啊,好事啊……哈哈哈,不得了啦,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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