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简介
尹玉峰长篇铁血小说《天驹》别一番语言架构,别一番草原风情;人性、野性、眼泪、爱恨、或生或死一一铁与血的交织,在生命荒原中困苦摇曳……这是一首准格尔旗黄河第一弯山曲中流淌着的回肠荡气,即有奇幻爱情,又有铭心酸楚,更有民族民主希望和伟大生命热忱的歌。曲折的故事中一直有圣主的天驹神马,就像一面旗帜迎风飘扬……
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天驹
第三章:第四节(总第20节)
光绪二十七年(公元1901年)秋,准格尔旗王府内一片愁云惨雾。沉醉在温柔乡中无法自拔的老三爷从噩梦中惊醒时,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指紧紧攥着锦被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梦见整片草原变成了荒漠,牛羊的尸骨堆积如山,祖先的魂灵在风沙中哀嚎。最可怕的是,他在梦中看见自己亲手拆毁了供奉成吉思汗画像的苏力德祭坛。
"王爷?"侍女的轻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老三爷深吸一口气,檀香的气息充满鼻腔,熟悉的王府帷帐让他稍稍平静。窗外,秋风卷着枯叶拍打窗棂,发出沙沙的响声,与梦中荒漠的风声诡异地相似。
老三爷——站在王府正厅的台阶上,望着院子里堆积如山的账册和地契,手指不停地拨弄着那串跟随他三十年的紫檀佛珠。秋风卷着枯黄的草叶从院墙上掠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细小的刀片刮过他的心头。
"王爷,这是理藩院刚送来的文书。"老管家佝偻着背,双手捧着一封盖着朱红大印的信函。
老三爷接过信函,指尖触到那冰凉的蜡封时不由得一颤。他缓缓展开,目光扫过那些刺目的文字:"...庚子赔款准格尔旗应摊二万七千两...限三十日内缴清..."
"二万七千两..."老三爷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
老管家低声道:"王爷,这已经是第三次催缴了。旗库里连一千两都凑不出来,牧民们连过冬的粮食都..."
老三爷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他转身望向厅内供奉的成吉思汗画像,那位统一蒙古的伟大先祖目光如炬,仿佛在质问他的无能。
"传东协理丹丕尔和笔帖式那森来见我。"
当夜,王府议事厅内烛火摇曳。老三爷褪下了象征王爷身份的锦袍,换上了一件粗布袈裟。丹丕尔和那森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令人心酸的场景——老三爷此刻像个苦行僧般盘坐在毡毯上,面前摊开着旗内所有能变卖的地契和珍宝清单。
"王爷!您这是..."东协理丹丕尔看到这一幕不禁红了眼眶。老三爷苦笑一声:"朝廷的银子不能不交,牧民的生计不能不顾。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法子了。"他拍了拍身边的袈裟,"明日我便启程去绥远,打着算命的幌子化缘去。这王府里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凑钱。"
那森闻言立刻跪倒在地:"王爷不可!您是万金之躯,怎能..."
"起来吧,那森。"老三爷扶起那森,"我走之后,旗务全权交由丹丕尔处理。你们俩要同心协力,保住咱们准格尔旗的根基。"
丹丕尔眉头紧锁:"王爷,还有一事更迫在眉睫。归化城垦务局的人已经到了黄河边上,说是奉了理藩院的命令,要在咱们旗开垦五万亩良田。"
"什么?"老三爷手中的佛珠突然断裂,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们这是要断了牧民的生路啊!"
草原上谁不知道,开垦就意味着草场消失,意味着世代以放牧为生的蒙古人将失去生存的根本。老三爷想起还俗前在鄂尔多斯其他旗化缘时看到的景象——曾经碧绿的草原被犁成一块块方田,牧民们被迫放弃牛羊,拿起锄头成为佃农,过着比从前艰苦十倍的生活。
议事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佛珠在地上滚动的声音。良久,老三爷长叹一声:"垦务之事...等我筹到银子回来再说。眼下先应付赔款要紧。"
第二天黎明,当第一缕阳光洒在王府的金顶上时,老三爷已经换上了破旧的袈裟,手持一根竹杖,背着个布包袱走出了王府大门。他回头望了望这座世代居住的府邸,眼中满是不舍与决绝。
丹丕尔和那森站在门口相送。当王爷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丹丕尔紧紧握住了那森的手:"那森,王爷把重担交给了我们。咱们得做点大事了。"
那森感受到丹丕尔手上传来的力量,那粗糙的掌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燃烧。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全听协理大人吩咐。"丹丕尔又一次握紧那森的手郑重说道:“这种事情不能让四奶奶知道,你们之间走的再近也不能泄露。她毕竟是光绪帝的姑母,我们做的是反朝廷的事,懂了吗?”丹丕尔的目光灼人。
”懂,大人!”那森郑重回答道。
一个月后,垦务局的告示贴遍了准格尔旗各个苏木。那森骑马从黄河边回来,脸色铁青地向丹丕尔报告:"协理大人,垦务局已经划定了第一批开垦区,足足三万亩!他们带来了上百个汉人佃农,正在搭建窝棚。"
丹丕尔站在山坡上,望着远处黄河岸边的动静。秋日的草原本该是一片金黄,但此刻那里却出现了刺眼的褐色——那是被犁开的土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草原的肌肤上。
"牧民们什么反应?"
"群情激愤。"那森压低声音,"哈日陶高家的草场被强占了,他儿子跟垦务局的人打了起来,被官兵打得吐血。现在牧民们都在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旗府管不管这事?"
丹丕尔眯起眼睛,远处的黄河水泛着冷冷的波光。他想起了二十年前僧格林沁王爷抗击洋人的壮举,想起了成吉思汗的子孙从不向强权低头的血性。
"王爷一时半会回不来。"丹丕尔突然转身,目光炯炯地盯着那森,"但我们不能等了。去,把各苏木的佐领都叫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三天后的夜晚,在远离垦务局视线的一个偏僻牧场,近百名蒙古汉子聚集在篝火周围。他们中有白发苍苍的老牧民,有刚成年的少年,还有几个穿着褪色官服的旗府小吏。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的丹丕尔身上。
"兄弟们!"丹丕尔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洪亮,"朝廷要我们赔款,我们认了。王爷甚至不惜变卖家产,穿着袈裟去化缘!但现在,他们又要夺走我们的草场,我们的牛羊,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根基!"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到夜空中,如同无数细小的愤怒在燃烧。
"鄂尔多斯其他旗的教训就在眼前!草场一旦开垦,就再也长不出牧草。我们的孩子将来吃什么?穿什么?难道要像那些汉人佃农一样,跪在地上给地主刨食吗?"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愤怒的吼声。一个满脸皱纹的老牧民站起来,颤抖着说:"丹丕尔大人,您就说怎么办吧!我这把老骨头宁愿战死,也不愿看着孙子们饿死!"
丹丕尔从腰间解下一个皮囊,仰头灌了一大口马奶酒,然后狠狠摔在地上:"武装抗垦!保卫草原!"
"武装抗垦!保卫草原!"近百条喉咙同时吼出这个口号,声浪震得附近的马群不安地嘶鸣起来。
那森站在丹丕尔身旁,看着这些热血沸腾的同胞,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高呼:跟随东协理,武装抗垦!保卫草原!"大家随声齐呼。当他的目光掠过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红的脸庞时,他明白了什么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半个月,抗垦队伍在暗中迅速壮大。丹丕尔利用他在旗内的威望,秘密筹集了一批武器——大多是牧民们打猎用的弓箭和腰刀,也有几支老式火枪。那森直接负责联络各苏木的牧民,传递消息,组织人手。
十月初八,抗垦行动正式打响。
这天清晨,薄雾笼罩着黄河岸边的垦务局驻地。十几个官兵懒洋洋地站在哨位上,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反抗。毕竟在过去半年里,鄂尔多斯其他旗的开垦都"顺利"进行了——那些蒙古牧民要么被武力镇压,要么被一点点银钱打发。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晨雾的宁静。"什么人?"哨兵刚喊出口,一支羽箭就穿透了他的喉咙。
丹丕尔一马当先,挥舞着祖传的蒙古弯刀冲进垦务局大院。他身后,百余骑抗垦勇士如潮水般涌来。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垦务局的官兵完全没料到会遭遇如此猛烈的袭击,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俘虏了。
那森带着一队人马直奔文书房。他用刀劈开锁着的柜子,里面堆满了地契和垦荒文书。这些纸张一旦生效,就意味着成千上万亩草原将永远消失。
"烧了它们!"那森命令道。
当火苗吞噬那些盖着官印的文书时,那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这不是叛逆,他想,这是为了保护家园不得不做的抗争。
战斗很快结束。抗垦队伍缴获了二十多支洋枪和大量弹药,释放了被强征来开垦的汉人佃农——他们中许多人其实也是被官府逼迫的穷苦人。丹丕尔站在垦务局的大门前,向聚集而来的牧民们宣布:
"从今天起,准格尔旗不再接受任何开垦令!任何胆敢破坏草原的人,都将受到严惩!"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遍鄂尔多斯草原。就在抗垦队伍凯旋而归的路上,那森向丹丕尔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计划:
"协理大人,单靠我们一旗之力难以持久。乌审旗、郡王旗、达拉特旗的牧民们也深受其害。我们应该联络他们,一起反抗!"
丹丕尔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你说得对。这事就交给你去办。"
当晚,在那盏摇曳的油灯下,那森用蒙汉两种文字起草了一份慷慨激昂的檄文。他写道:
"...朝廷无道,官吏贪婪,强占我牧场,毁我家园...蒙古儿女岂能坐以待毙?望各旗同胞同心协力,共抗暴政,保卫祖宗留下的草原..."
抗垦檄文如同一声惊雷,震动了整个鄂尔多斯。
那森带着檄文秘密走访了周边各旗。令他惊喜的是,乌审旗和郡王旗早已有抗垦的暗流在涌动。达拉特旗虽然还没公开反抗,但牧民们的怨气也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十一月初,当第一场冬雪覆盖草原时,一场规模更大的抗垦行动在多个旗同时展开。垦务局的官员们惊恐地发现,原本温顺的蒙古牧民突然变得强硬起来。派去丈量土地的官吏被赶走,垦荒的农具被砸毁,甚至有落单的官兵在野外神秘失踪。
归化城将军府内,垦务大臣毓贤气得摔碎了茶杯:"反了!都反了!这些蒙古蛮子是要造反啊!"
站在一旁的绥远城将军贻谷阴沉着脸:"特别是那个准格尔旗的丹丕尔,听说他是主谋。不杀一儆百,其他旗都会效仿。"
"立刻调兵!"毓贤拍案而起,"我要亲自带兵镇压,把这些叛逆统统正法!"
寒冬腊月,一支两千多人的清军从归化城出发,配备着最新式的洋枪洋炮,气势汹汹地杀向准格尔旗。与此同时,各旗的垦务局也接到了命令:抓捕任何可疑的蒙古人,特别是与丹丕尔有联系者。
风声越来越紧。那森从乌审旗带回消息:清军已经处决了十几个抗垦牧民,把人头挂在旗杆上示众。
丹丕尔的抗垦队伍被迫转入更隐蔽的山区活动。他们白天藏在山洞里,夜晚才出来袭击落单的清军小队,夺取武器和补给。但面对人数和装备都占绝对优势的官军,抗垦队伍的日子越来越艰难。
腊月十六,一场惨烈的战斗在黄河拐弯处的红柳滩打响。
丹丕尔原本计划带队伍渡过黄河,暂时躲避清军的锋芒。但就在渡河前夕,他们被一支五百多人的清军骑兵队追上。
"协理大人,您先带人过河!"那森喊道,"我们断后!"
丹丕尔摇摇头,抽出了那把已经砍出缺口的弯刀:"我丹丕尔从不让兄弟为我挡刀。今天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战斗从午后持续到黄昏。抗垦勇士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与清军周旋。他们藏在红柳丛中射冷箭,设陷阱绊倒追兵的马匹。但清军的火力实在太强,一排排洋枪齐射后,抗垦队伍伤亡惨重。
那森在混战中肩膀中了一枪,鲜血浸透了半边袍子。他看见丹丕尔像头受伤的雄狮般在敌阵中左冲右突,那把弯刀已经砍得卷刃。
"协理大人!快撤!"那森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在这时,一颗子弹击中了丹丕尔的右腿。他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五六个清军士兵立刻扑上来,用枪托将他打倒在地。
"丹丕尔被抓了!"这个可怕的消息像瘟疫一样在战场上传播。抗垦队伍的士气瞬间崩溃,幸存者四散逃入夜色中。
那森被两个战友强行拖离战场。他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丹丕尔被五花大绑,拖上了一辆囚车。老人的白发在火光中格外刺眼,但他的头始终高昂着,像一匹不肯低头的草原狼。
归化城的大牢里,丹丕尔遭受了连日酷刑。
毓贤亲自审问,想要他供出其他旗的抗垦首领。鞭打、烙铁、竹签钉指...各种酷刑轮番上阵,但老人始终紧咬牙关,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什么都不说。
"老东西!"毓贤气急败坏地踹翻刑凳,"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告诉你,朝廷已经下了谕旨,判你谋反大罪,凌迟处死!"
丹丕尔抬起血肉模糊的脸,竟然笑了:"好啊...让我...看看...大清的刀...快不快..."
行刑那天,归化城万人空巷。清廷特意将刑场设在城中心的广场上,就是要杀鸡儆猴。丹丕尔被剥去上衣,绑在一根木桩上。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如炬。
刽子手拿着小刀走上前时,丹丕尔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喊道:"蒙古的儿女们!记住今天!草原可以没有我丹丕尔,但不能没有自由!"
他的声音如此洪亮,以至于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几个蒙古妇女开始低声哭泣,男人们则握紧了拳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就在刽子手的第一刀割在丹丕尔的胸口时,突然,远处传来雷鸣般的马蹄声。人群骚动起来,纷纷回头张望——只见雪白的天驹如闪电般冲在最前,身后跟着三百匹野马组成的马群,鬃毛飞扬,蹄声震天!
"天驹,天驹!"有人惊呼。此刻天驹双目赤红,长嘶着直冲刑场。清兵慌忙举刀阻拦,却被马群冲得七零八落。
天驹冲到木桩前,竟人立而起,用牙齿咬断了绳索!丹丕尔强忍剧痛翻身上马,鲜血染红了雪白的马背。他俯身抱住马颈,在漫天烟尘中听见白马急促的喘息,仿佛在说:"坚持住..."
马群如潮水般裹挟着他们冲出重围。毓贤气急败坏地命令放箭,箭雨却都被护在外围的野马用身躯挡下。蒙古老人们突然跪地诵经,年轻人则发出震天的欢呼。当最后一匹野马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刑场上只留下斑驳的血迹和断裂的绳索,在烈日下闪着刺目的光。
那森回到了准格尔旗。他带着肩伤,穿越了清军的重重封锁,只为将丹丕尔最后的嘱托“抗垦到底”带回故乡。突然,马群如潮水般涌来,那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马群中央——天驹背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不正是他以为早己牺牲了的首领丹丕尔吗?鲜血顺着白马的前胸不断滴落,在黄土地上绽开触目惊心的红梅。
"大人!"那森踉跄着扑上前去,天驹通人性地屈下前腿。丹丕尔苍白的脸上沾满尘土,被血浸透的袍子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却仍死死攥着马鬃。当他的目光聚焦在那森脸上时,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抗垦...盟约..."
那森急忙脱下皮袄裹住丹丕尔,指尖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心头一颤。天驹突然咬住那森的衣领往前拽,马群自动分开一条路,直通山脚下那森家的地窖……
【版权所有】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