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土地上的牧歌
艮种儿
在这片被春风犁开的黑土地上,散落着许多连导航都难以定位的小镇。它们像被随意撒落的黄豆,静静地卧在松辽平原的褶皱里。这里的人们习惯用"街里"和"乡下"来划分世界——前者是有着三层楼超市和霓虹灯牌的县城中心,后者则是被玉米地包围的村落。而我要说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两者之间的灰色地带。
老李的电动车是这一带的活地图。车把手上缠着的胶布已经发黏,后视镜里永远映着他黝黑的颧骨。那个老旧的帆布包,随着乡道的颠簸发出玻璃瓶碰撞的脆响,像是某种特殊的牧铃。无论凌晨飘着炊烟的冬日,还是正午晒得麦浪翻滚的盛夏,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总会准时出现在各家的畜栏前。
"李大夫,我家牛犊拉稀了!"
"先喂点温水,别让肠子打结!"
这样的对话在田间地头此起彼伏。六十五岁的他是方圆三十里唯一的"牲口郎中",那些被现代兽医学淘汰的土办法,在他青筋凸起的手腕下都焕发出神奇的生命力。
记得有年冬天他给屯里一个难产母羊接生,他脱掉棉袄蹲在结冰的羊圈里,手臂上暴起的血管像老树的根系。"接生和种地一个理,"他呵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了霜,"该使劲时不能惜力,该等的时候要耐得住性。"话音未落,沾着黏液的小羊羔已经滑进他准备好的麻袋里。月光下,他弯腰的背影像极了正在收割的高粱。
在他家糊着旧报纸的土墙上,挂着幅八三年的《畜禽防疫图》。泛黄的图纸上,铅笔标注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辨。"那会儿每个队都配兽医员,"他用指甲刮着图纸上的霉斑,"现在年轻人宁可送外卖也不愿闻这粪臭味。"窗台上的搪瓷盘里,堆着形状各异的兽用针头,在夕阳下闪着冷光。
前段时候,他正给王婶家的猪阉割,老话也叫敲猪。我正好去凑热闹,他沾血的手指捏着烟卷,"小子,"他吐出的烟圈融入午后的飞尘,"现在城里宠物医院都有X光机了。"但此刻他手起刀落间展现的精准,却比任何机器都更懂生命的纹路,切下来的睾丸扔给看家狗,那畜牲欢实的吃相引得众人哄笑。
暮色中常见他驮着药箱归去,车辙好似在水泥路上画出蜿蜒的线。有次暴雨过后,我恍惚看见他身后跟着串脚印——牛的蹄印、羊的偶蹄、鸡的爪痕,深浅不一地缀在道路里,像是大地颁发的勋章。邻屯一个叫老张的大爷说,九八年发大水时,他划着门板去救养殖场的种猪,在水里泡得手指发白也没松开拴猪的麻绳。
开春时他药箱里总备着几包板蓝根。问起来才知是给独居的孙老爷子准备的,"他那些兔子比亲孙子还亲"。说这话时,他正给发情的公马灌药,被马蹄掀起的尘土扑了满脸,却依然死死拽着缰绳不放。
如今镇上的年轻人都往南方的大城市跑,可每天天蒙蒙亮,那辆叮当作响的电动车依然准时惊醒路边的蒲公英。有次我看见他蹲在井台边磨手术刀,刀刃在磨刀石上发出的声响,和远处播种机的轰鸣奇妙地共鸣。那一瞬我突然懂了,所谓坚守,不过是有人甘愿把自己活成季节的一部分,像铆钉死死咬住生锈的时光,像深秋的稻草人守望空荡荡的麦田。
昨夜起风时,路过他亮着灯的小院。透过糊着塑料布的窗户,隐约可见他正在灯下翻阅发黄的笔记本,灶台上炖着给牛犊驱寒的姜汤。四十瓦的灯泡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宛如一株倔强的老玉米,在夜风中轻轻摇晃。
(本文由实际事例改编而成,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个人简介:艮种儿,原名刘承运,生于2010年,吉林松原人,擅长写批判类、回忆类、情感类作品,作品直截了当,多写于律诗和短篇文章。华夏思归客诗词学会特约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