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故事
小时候,逢着晴天的时候,总爱对着家门前方的秦岭山遐想。
春节过后,一架架山梁上、一道道坡沟里,就在灰蒙蒙的山林树木丛中,开始星星点点地冒出若隐若现的绿色,慢慢地,那绿色就一缕缕、一片片洇染开来,深深浅浅、明明暗暗的,暮春时山体就全部染绿了,没有一丝空白。
到了初夏时节,每个山梁都是绿生生的一个色调,宛若穿着偌大一件绿色的绸缎袍子的绿巨人,罩得严严实实,显得胖乎乎的,却都是模糊一片的绿。只有每个山头上那齿齿牙牙的树,清晰可见。
我老觉着那些树木是人。
有的山梁上是一队人弓着背上山,好像还背着背篓,高高低低的,还能看到迈步的姿势,大概是山上的住户下山赶集采买生活用品,又赶着回家;另一个山梁上又是一行人,不同的是那是背着柴下山的人,他们是平原地方的人,上山去砍柴。一个相对平坦的山梁上,树着几个圆垛子,垛子后面冒着大团大团的疙瘩云,周围站着许多人,分明就是一个山寨嘛,那些人是守山寨的卫兵,有的手持长矛,有的扛着大刀,有的还在练招式。也许是另一个山头唱大戏,附近山头的人们相跟着去看戏,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
每每这样想着的时候,仿佛那些人都活动了,真的是在走动似的,这时候我的脑海中便开始上演我编的故事了。
一位爸爸在砍柴的时候,欣喜地捡了一窝野鸡蛋,包在软布里给他的孩子们带回去。半路又遇到了一架野葡萄,做好记号,返回时再摘,孩子妈最爱吃这个了。
还有一位爸爸不小心把脚歪了,可他还是忍着疼痛一步一步把柴背回了家,走到村口的时候,他的孩子和妻子迎着了他,接过柴,那孩子就抱着爸爸哭,一边扶着爸爸回家了。
他的孩子伶俐地给他打了洗脸水,他的妻子也给他端上了热热腾腾的饭菜,一家人围着桌子都笑了,那孩子便说:“爸,你明天不要去了,我也会去砍柴。”“傻闺女,哪家有女孩子去砍柴的?”那位爸爸笑着说,却是那么自豪。
夜静时,月亮温柔地照着这家人的小屋,小屋幸福地做着梦。那些砍柴的队伍里,还有些是女人。她的丈夫到远处去打工,家里只剩下她和婆婆。天还未亮,她便翻了自家的后院墙,拿着鎌刀和绳子上山了。等到天亮时,她已经钻进了深山,砍了一大堆柴。
等到晌午时分,她已把柴背回家了,婆婆望着她,不知说什么了。
其实前一天,她和婆婆刚闹了点小矛盾。婆婆就说,快歇着去,晌午饭我来做。
还有那个少年呢?为什么那么年幼就加入到了大人的砍柴队伍中了?他的父亲呢?汗水渗满了他的额头和两腮,他正在吃力地砍着一丛灌木,两颊通红通红的。傍晚时分,他拉着满满一架子车柴进了一家小院,院子里跑着三四个小孩,在打闹着。屋子里炕上躺着他的父亲,前天赌了一晚上,又输了,喝醉了酒,至今还未醒来呢。简陋的厨房里,他的母亲正在做饭,看见她的长子回家来,衣服的上挂了个口子,露出了带伤的嫩肩膀,忍不住撩起衣襟揩眼睛,奔出厨房,接过儿子背上的柴,狠狠地扔在了地上,对着屋里说:你又去砍柴做啥?一家人饿死算了。那少年才十五呢!
夜幕降临的时候,远山就看不清了。我的心里真急,是不是还有些砍柴的人没有下山?天黑了看不见路怎么办?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妻子和孩子正眼巴巴地在家门口等待着他回来?他们多么着急呀,他的孩子偷偷地哭了,妻子紧紧地搂着孩子抖抖的小身子。
那些赶集的人有没有还在半路上的?半山坡上,他的母亲依在门口的篱笆墙外焦急等着儿子,头顶着一片星光。是背的东西太重了吗?还是路上遇到啥情况了?唉,黑咕隆咚的,把人能急死啊!直到隐隐传来唱着山歌的声音,没错,是自己儿子的声音!那满脸皱纹的老妈妈才舒展了眉头,脸上绽放了一朵菊花,赶紧回屋去热饭。
天全黑了,我叹着气进了屋,可心里还是想着,今夜里,那些吃过野鸡蛋的的小孩、那月光笼罩的小屋,那婆媳俩、那个少年、那盼望亲人归来的母子,会怎么度过呢?山寨里会不会是白天宰了一头牛煮了,晚上全体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那家山头上今晚唱的什么戏呢?是《三娘教子》还是《下河东》?那戏的声音咋就没有随风飘下来呢?
睡梦里,我梦见一个像孙悟空的什么怪物,从那山寨上一个跟斗翻到我家院子,吓得我哭醒了。
初稿1989.6.19
二稿2025年6月13日星期五
杨利侠:女,西安市人,退休公务员,热爱文学,擅长表达情感,希望通过文字展示个性与内在价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