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
田冰燕
上个月回老家的时候,在生了锈的铁窗边看到了那个粘了蜘蛛网的烟斗,烟斗嘴泛着陈旧的黄色,就好像随着那个抽烟斗的人默默隐匿了自己一般。
爸爸总说爷爷不够喜欢他,相比起奶奶最直白的关心和爱,爷爷总是显的沉默寡言,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爷爷特别爱抽烟,从我记事起,爷爷就有一个专属的烟杆子,也不是很长,拿在手了还有一些分量。泛旧的中山装里总是揣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就是黑色烟叶。想抽的时候,就从你内兜里拿出塑料袋,打开塑料袋,把长长的烟叶撕成一小段,然后塞进烟斗里,老式打火机要刺啦好几声才能点燃,随着火苗的落下烟雾腾起,砸吧砸吧两口,又开始了长久的沉默。
爸爸也是这样看着爷爷抽烟长大的。烟是一个特别不好的东西,但是在一个男孩儿心里,父亲的烟斗成了心中的好奇。16岁那年,爷爷在爸爸的床上发现了一包烟,是一包很便宜的烟。爷爷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后顿时大怒,从房前的竹林里取来一根细竹竿,满世界的追着我爸爸打,一边打还一边念叨:“你以为那烟是什么好东西吗?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抽烟?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被教训后的老爸也是老实了很多,不过时至今日也没有戒掉抽烟的坏习惯。
后来他说自己要出去闯一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后回来孝敬父母。他走的时候奶奶满眼舍不得,只有爷爷什么也没说,转身塞给他50块钱。
后来的许多年里,我也出生了。每个暑假都只能看见爷爷坐在房前院子里砸吧着烟杆叹息的背影,他或许在回忆着什么,又或许再想念什么,当时的我无从知晓,只是看着天边的黄昏一点一点变成黑幕,繁星点点,闪烁着多少人的思念。
后来爸爸创业失败了,欠了很多钱,奶奶和爷爷很担心我们一家子人生活不下去,就偷偷将自己的养老金取出来塞到我爸爸手里,他说:“生活总要过下去。”
爸爸又走了,因为如今,他也是一个家的支柱了,也要和妻子共同养育孩子了,他说,生活嘛,还是要过下去的。
去的地方越远,回来的次数就越少。但人的生命区区三万天,对于爷爷来说,任何人都是见一面少一面。枯瘦如柴的手指再也拿不起烟杆,只能瘫倒在病床上无声盯着天花板,他说好久没有看见老家的星星了,他说,你爸什么时候回来一趟。他说,他有点想抽烟了——奶奶皱着眉却掉着泪珠,抽抽抽,都是那个破烟害的……
他没有说完,手就打在了床边的柜子上,烟杆子从柜子上极速落下,这是他最后一次摸到自己的烟杆子,那是一种无限的冰凉,难以述说的痛苦,奶奶抱着爷爷的身体大哭起来。
她说,爸爸为什么还没回家。
那是一个初春,高山上凉意侵袭。爸爸冲进屋里,只看见灵床上盖着白布的轮廓。爷爷没等到儿子砸吧烟斗声里盼了一辈子的团圆。父亲僵在灵前,像根戳住的木头。他的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钉在炕沿边——那只烟斗,就静静地躺在那儿,烟锅深处,是爷爷最后摸过的、早已冷透的烟灰。
在我们那边,去世后的东西都要烧掉,爷爷用过的被子鞋子袜子都随着一把火消失的一干二净,唯有那个铁烟斗没办法烧掉,就永远的立在了屋子里,静静等待有人能将它捡起。它装过呛人的烟丝,腾起过辣嗓子的烟,也装过一位老人一生没能烧完、更没能说出口的滚烫心意。
爸爸老是说爷爷偏心,但其实他都明白,无声的爱就像这个等待被捡起的烟斗一样,一身都不能开口说话,但却那么沉稳,那么笨拙,不是没话说,只是都化作了烟斗里无声的咂吧和烟灰冰凉的余烬。
丧事办完后,老房子的“热闹”也一点一点冷静下来,爸爸打扫屋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那个烟斗,将它捡起来放在了铁窗旁边,他说,生活嘛,还是要继续的。
烟斗静立,烟锅深陷,像一个被时间永远定住的问号——关于爱,关于沉默,关于那些被轻易阻断的归程。
作者简介:19岁,就读于广东工程现代文秘专业的大一学生,喜欢阅读和故事,喜欢观察生活,喜欢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