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仅以此文缅怀父亲,并祝天下所有的父亲健康长寿!
特殊岁月里的父亲
文瑞
抗战胜利的那一年,父亲进入南昌中正大学,学习中兽医。由于整个学习阶段处在旧社会,父亲之后的一生也因此颇受连累,命运多有坎坷。
1950年,父亲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当时江西最落后的宁都专区,从此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直到病逝在赣南。
父亲在赣南44年的生涯中,有成就也有失意,有荣耀也有感伤,可谓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悲欣交集。
解放初期,人才奇缺,政府把兽医当人医用,这一时期父亲负责筹备了三个县级人民医院,可在准备任命院长时,一查阅档案,政治面貌不好,结果是谁也不敢重用父亲。1958年,父亲被选拔到了瑞金大学。很快,父亲的教学与研究天赋显现出来了。父亲平常讷于言语,课堂上却口舌生花,颇展才华。为纪念这段在瑞金的工作与生活,在我出生时,他给我取了一个有意义的名字——文瑞。
1963年,瑞金大学下马,父亲转入坐落在赣州城水东虎岗的“农干校”。三年后,那场席卷全国的政治运动开始,父亲被发配到附近的赣南农药厂,沦为被批斗对象。此后几年,父亲进入了他人生的至暗时期。
当时的我还在童年,但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一大早不知什么人一声吆喝,父亲就紧张兮兮地戴起自制的高帽子往外赶去,一会儿被批斗的队伍就成了一长溜,他们牵着绳索,被驱往某个会场接受批斗、咒骂、吐唾沫、扔杂物,或自扇耳光,或责令穿着冬袄在烈日下晒太阳、走灼热的沙石路,之外还要你没完没了交待这个交待那个。父亲受不了这种人格污辱和身体折磨,夜静更深时写下了遗书,准备自杀了却残生,却被母亲发现,哭喊着:你怎么可以去死?你死了,我怎么活?家里这么多孩子怎么活?母亲的哭喊令父亲冷静、坚强了起来,为了妻子和儿女们,他得熬住、活下去!
一九六九年,在抚州进贤工作的父亲的二哥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一九七三年,父亲的二嫂带着儿子来虎岗找我父亲,她想把龚家血肉交付给丈夫的兄弟。来到虎岗,他没有看见我父亲,因为此时我们全家已经去了潭口畜牧场。这样一来,她就扑了一个空。辗转过来的只是她的一些话的意思,说父亲的二哥已死去三四年,有人想娶她,要她把三岁多的遗腹子交给孩子的亲人领养,可当女人了解到孩子的叔叔、我的父亲也有六个儿女,生活也很窘迫,便领着孩子含泪离开了。她不忍心雪上添霜,给我们家再添困难呵。知道嫂子来寻,却连面也未见上,父亲一真很伤感。后来许多回父母说起这段故事,都充满了愧疚,谁叫我们那时那么穷。
批斗风最惨烈的时期过去后,工厂知道父亲是兽医专业毕业,便罚父亲去猪场养猪喂牛。这是当时是最低微的事情。那时,养猪没有什么商品饲料一说,猪吃的全是自配料,即一口大锅,将水里捞上来的水浮莲、田里摘来的蕃薯藤、路边采来的野菜,加上米糠或食堂里的剩菜剩饭,再加上水,添柴煮熟,然后一桶桶提到食槽给猪喂食。印象中,父亲每天在池塘中捞水浮莲时,总能顺带捞上几条花扁鱼,父亲会养在一只玻璃瓶中,等我和大哥下课后供我们玩耍。这段故事过去好长时间了,但却一直成为我少年记忆中最温暖的片断。
有一段时间,猪场安排父亲到白塔的口岸边牧牛。那可是惩罚中最轻松的一件差事。赣江边水草丰美,父亲总喜欢把牛群赶往河畔,由它们自由地吃草。而星期天或每天下课后,我们兄弟二人总喜欢去陪父亲一块放牧牛群。此时,江水缓缓流动,载着两岸风光一路北去。见着我们跑来,父亲高兴地挥动着牛梢,远远地迎过来。父亲少有说话,只是摸摸我们的头,然后把牛梢交给我,便静静地望着一川流水。少年不知愁的我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有多深,只会用竹梢在沙畔上划着字画玩耍,或学着父亲用手抚摸牛的腹部看它们吃得有几成饱。
不久,上面又责令父亲去码头上搬运船上的货物。这是一件体力活,也是一件危险活。农药厂的原料里有大量的强酸、强碱或有毒物质,那时的包装。一概都是,随时都有可能破损伤人。印象中,自从父亲做码头搬运工活儿以后,每天回来都是疲惫不堪。终于有一天傍晚时分,他被两个同事架着送回家,来人丢了一句话给母亲:今天御浓硫酸时,包装破了,老龚的脚伤了,明天你们送他去医院吧。一家人惶然地围聚在父亲身边,只见父亲的一只脚被浓硫酸烧得皮开肉绽,露出了惨白的骨头,父亲痛苦地呻吟着,脸色变得铁青。见我吓的哭了,父亲强忍疼痛,摸着我的头安慰道:不哭!不怕!好在父亲命大,医院处理后,自己用中草药敷伤,一段时间后,竟然神奇地好转了,只留下一脚的伤痕累累。
这次灾难给父亲带来痛苦的同时,也给父亲带来了命运的转机,工厂不再为难父亲,父亲不再被揪斗、不再被使唤去干这重活干那险事。时间走到1971年秋,狂热的人群开始冷静下来,运动渐少,生产生活渐渐恢复正常。父亲这批知识分子在农药厂这样的地方除了接受教育,别无他用,工厂方面开始同意一些人离开,往适应的单位调去。这年春月,父亲调往他生命中将呈现新生机的另一个单位。
1994年3月10日,71岁的父亲走完了他简朴的一生。呜呼,斯人远去,唯有思念绵绵。永远怀念您,我敬爱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