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下面这首《黄金暴动》如刚出榨床的菜籽油,未掺半滴合成添加剂,每个词都带着指纹般的个人印记,每个汉字均经泥土腌制,是在农业文明现代转型的痛点上,生长出的超越时代的诗性晶体,拒绝象牙塔里的温室栽培。全篇以十六节磅礴诗章,重构中国乡土的精神光谱。当油菜花从田园符号升格为暴动图腾,铁犁与收割机的碰撞、族谱与转基因的对话、祖先石掌与网红镜头的对视,在金黄熔炉中锻打出前所未有的土地哲学。该诗以考古学家般的精准,发掘“裂璺”“土馒”等汉语骨血,更以先知视野宣告:春天不是轮回,而是永恒的锋刃之舞。
黄金暴动
泥土翻身时,春天就有了形状。
——题记
作者:木弓
当大地迸出第一道金黄的裂璺
十万颗日头在青茎里奔突
农人将犁头摁进冰封的墒情
铁腥与籽粒的耳语开始胀痛
雪水浸透的誓约顶破地皮
田埂上孩童撞散满兜的晨珠
此刻 荒芜正签署退位的诏书
所有枯槁都将在亮黄里重认户籍
蜂翅的嗡鸣绞稠凝滞的晨昏
花粉的秘符擦过蓝头巾的边角
归雁的翎羽抖落还乡的墨渍
铁轨的脉动吞吐着春汛的暗号
陶瓮深处,新油暗涌雷声
石磨的豁牙嚼碎经年的闷叹
地平线尽头 收割机亮出牙床
每朵花都是坠向泥土的时漏
蝶影驮起整座村庄的份量
坟茔与摇车共披一袭暖金
嫁衣在樟木深处吐着丝絮
拖拉机的鼻息犁过泛白的契书
穿堂风掀动族谱 簌簌如诉
祠堂檐角挑起月钩的秤星
谁把乳名摁进流蜜的墒沟
根须在暗处绞拧承重的缆
晾绳飘荡着云絮的残缕
药瓶在垄沟碎出虹的断片
散学少年用布兜网住斜晖
白鹭翅尖划过电线的琴弦
抽水机喉头翻滚碎银的响
塑膜棚里胎动异色的天光
而菜花依旧高擎祖传的灯碗
为失路的夜露校正方位
夕照将铁皮仓廪煨成暖珀
晚炊的烟缕缠紧归鸦的翅阵
喷雾筒在昏黄里呛出重咳
北斗的银匙舀起醇厚的星粒
浪游者枕着金浪点完生计
收割人眼底蔓生铜绿的苔衣
此刻 花粉正翻越锈蚀的藩篱
给每粒浮尘镀上金印
月华在收割刃口凝成薄盐
守夜人用陶盅承接滴落的星河
草人肋间窜过鼠辈的灰影
荧屏幽光噬尽末梢的萤火
异种精粉在暗隅私订鸳盟
铁翼的阴影掠过祖坟的土馒
而菜花兀自旋舞灼烫的圆舞
以地脉的色谱较准季候
晨雾里浮荡旧纺车的哽噎
露珠在蛛网缀成水晶的念串
早班车碾碎天边的溏心蛋
离乡人的行囊沾着未干的泥斑
站台玻璃叠映层层的春汛
花瓣上浮游着微凉的磷斑
蚯蚓在根底修订大地的宪章
每株菜杆都是接云的长阶
雹子敲打塑膜绷紧的鼓面
药水的纸页在风里翻飞如蛾
天象播报吐出带芒刺的谶言
棚架的骨节在淤里扎下根爪
异粉与野蜂暗结草木之盟
老契的红戳烙进暮色的脊梁
而菜花依然高擎不熄的火盏
煮沸所有无籍的雨水
祠堂门槛皴裂岁时的纹路
谱牒在霉斑里游作金鳞
守村人用竹竿丈量日影
叮咚的铃音惊散啄食的雀阵
送货的轮辙碾碎传代的瓦缶
玻璃田下 野茎倔强地昂颈
菜花粉渗入无形的风讯
在气流里种下古老的笔划
暴雨夜 墒沟吞尽天河倒泻
疑云在叶脉间涨成潮头
扶犁的手正了雾中的田界
游走的镜瞳扫过战栗的金涛
采风的姑娘在花浪放走气球
铁蜻蜓悬停成哑默的鸦阵
而根底的先人始终缄口
以石化的掌纹托举绽放
清明雨洇湿了新立的碑石
纸扎的牲醴在烟气里盘桓
归乡郎翻开百草的图谱
木匣飘出低回的安魂弦
而菜花依然保持冥钱的形制
在风里行毕静默的献享
花粉沾附高处的光镜
苍穹似在解读泥土的密牍
暮色将铁塔熔作古戟的剪影
晚风递送着花粉的密函
地下根脉串起散落的灯盏
药瓶与陶瓮缔结迟来的誓约
异色蝶撞破透明的囹圄
土里的巧匠重组田亩的筋络
而每株菜花都是暴燃的火星
在春日的刑场纵情焚身
收割机倾泻金黄的瀑流
黑土坦露分娩后的虚乏
新榨的油在铁锅嘶吼翻滚
疑窦的烟随汽雾袅袅升腾
老契的朱砂戳在暮色的封皮
残检的纸片折成飘摇的纸鸢
而根茬深处 新乱的苗头在拱动
嫩芽已顶裂冻土的封条
白鹭在浊流边梳浣素羽
透明的瓶在河面写尽浮沉
玻璃田啜饮着天赐的熔金
留守童用蜡笔涂画远方
而菜花依然从容赴约
将遗嘱刻进每颗籽实的硬壳
断开的脉管重续新络
在来春长成诘问的姿势
天象图晕开一片金黄的胎动
野地的创口正缓缓收口
药汁渗入虹霓的七窍
根下的信使破译月光的哑谜
所有悬疑终将在油坊压榨
浊与清在瓶壁划出楚河
而春神永葆最后一方私田
供所有游荡的根魂认领故土
当末朵花坠入铁铸的深喉
机器的腑脏涌出熔融的光
异种的雨在暮色里获赦
老犁沟的风摩挿每寸田契
我们终将在油盏下言和
所有创口结出金黄的痂
大地胞宫永恒鼓荡着反叛的色相
而春天 立于所有锋刃之上开花
——2025.6.9 古都西安
【作者简介】
木弓,本名燕相强。另有笔名斯谦、鲁燕、汉竹。字翼良。世隶耕。游牧者。捧一盏心灯照夜路,送一缕微光慰牛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