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姐
王统富
(文章于2025年清明期间在《农村大众》发表)
2024年腊月十三早晨八点多,我刚端起饭碗,突然接到大姐夫的电话“统富,你姐没了。”突如其来的噩耗,使我顿时惊呆,手足无措,放下饭碗马上打电话给相邻的三外甥家,接到三外甥媳妇后就驱车直奔大姐家,一路上我们爷俩几次说话却因悲痛哽咽而无法言语。车停到大姐家后几十米就听到了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进门看到大姐已经躺在堂屋正中的床上,揪心的悲伤伴随着滚滚泪水倾泻而出……原来大姐是突发心脏病,溘然长逝。疼我的大姐就这样撒手人寰,从此与我阴阳相隔,更使我猝不及防,趴在床沿放声大哭:大姐啊,我接受不了……
安葬完大姐后的几天,我彻夜失眠,大姐看着我长大,那些关爱我的往事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大姐照片)
大姐出生于1951年11月,她比我大11岁,我上面五个姐姐,都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贫穷的日子,让稚嫩的大姐早早承受起了生活的艰难。她八岁就开始放牛拾柴,12岁跟着父亲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春种秋收,锄地挑担,风雨中和父母共同拉扯一家九口人的吃喝。十几岁的她,夏天穿一双用铁钉和胶车轮胎皮制作的凉鞋,雨水中穿梭;冬天脚踏一双芦苇编织的草翁鞋,行走在风雪严寒中……手脚皲裂皮肤粗糙,肩膀布满厚厚的老茧,衣服上补丁摞补丁,牛马般的体力劳动,吞噬了她女孩的特质。今天想起大姐贫苦艰难的少女时代,止不住的泪水多次模糊了我的视线,让我写不下去。
高强度的体力劳动磨砺着大姐,温饱难继的日子同样令人心酸。1958年大跃进,全村吃一个食堂,几个月下来,吃光了所有的粮食,每顿饭只能喝一碗菜汤水,集体食堂被迫解散,各户自家开灶。我家唯一的干粮就是二斤地瓜干,母亲视如珍宝,藏在柜子里。大姐领着二姐三姐每天都去撸榆树叶,挖野菜,回家后她和母亲淘洗完撒上少许瓜干粉搅拌蒸熟,全家人借以维持生命。一次母亲淘洗完地瓜叶准备去柜子里拿她藏的瓜干时,一提布袋轻如鸿毛,空闪着胳膊的母亲把布袋翻来覆去的查看,发现根本不是老鼠所为,便去审问大姐二姐,她们都说不知道,结果母亲就每个人翻看她们的褂袋,结果大姐二姐三姐的衣袋里都发现了瓜干碎屑,证据面前,大姐二姐齐声苦诉“是俺偷吃的,俺饿的都挎不动提篮了,俺再也不敢了。”原来每次去挖野菜时她们都偷拿几个瓜干,饿急了就稍微咬一块,在嘴里慢慢细嚼不忍下咽,几天下来便把仅有的一点“细粮”偷食干净。那顿饭,一家六口人只能清水煮花生糠吃,从此幼小的姐姐们再也不“贪食”了。
1959年农村粮食稍有收成,中秋节时,父亲买了半斤月饼,这是我家在过中秋节第一次吃月饼,几个姐姐是每人分一半,其他人难以抵御这样的美味,月饼入口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大姐用舌尖舔了舔,咬下一点就包起来了,晚上睡觉时她把半块月饼放在枕头上一会闻闻一会用舌舔舔,就是舍不得吃,一会她脸贴月饼进入了幸福的梦乡,一夜她却哭了几次,母亲感觉奇怪,点灯过去查看,结果发现大姐脸上枕头上都是鲜血,两个耳朵鲜血淋漓。原来,月饼的香味引来了老鼠,疯狂饥饿的老鼠不但吃光了月饼,还把大姐两只耳朵垂咬缺了一块,睡梦中的大姐被咬疼了就哭,睡着后老鼠再咬噬,母亲看到这一幕边给她擦血边说“穷命的孩子,你舍不得吃却替老鼠攒了。”
后来,母亲和大姐又多次讲过这故事,每次听完心里总是沉甸甸的,五味杂陈。大姐也从此认了自己是“出苦力享不了福”的命。
(中间为大姐)生产队时期,每家按挣工分的多少分粮食,我家人多劳动力少,只有父亲是个整劳力,大姐虽然天天出工但她挣的是半劳力的分,我家分的粮食少,每次吃饭,姊妹们吃煎饼都拿整个的吃,没人去拿煎饼碎渣吃,大姐就严厉的批评我们说“整块的就不用牙咬吗,碎的就不是粮食了?”,然后她就用手划拉碎的煎饼渣放到碗里用稀饭泡了吃,在我的记忆里,大姐出嫁以前,我家的煎饼碎渣全是她和母亲吃了。
艰苦的生活环境让大姐养成了吃苦耐劳的品质,更造就了她刚强倔犟的个性。
十年动乱时期,农村也未能幸免,父亲曾干过大队长而被揪斗游街,大姐见状扑过去护父亲,结果被人拖到旁边让她下跪,她不愿下跪,有人就踢她的腿弯让他跪,她疼得满地打滚,腿却始终直直的伸着,就是不跪,一滴眼泪也不掉。
由于我家人口多,吃饭成了大事,父亲早早给大姐订了亲,她十九岁结婚,婆家也是一贫如洗。分家后住在半间草屋里,有了大外甥女后,我去给大姐看孩子,时间一长我就厌倦不想干,大姐就经常换半斤豆腐,给我卷煎饼吃,而她却用煎饼卷生辣椒盐粒吃。一次,我的几个亲戚去大姐村了开会,中午大姐包饺子招待人,大家吃完后离开了大姐家,我到她锅屋找饺子汤喝,却看见大姐正用饺子汤水泡长霉的煎饼渣吃,她怕我看见急忙用桌布将碗遮起来,我只能低头喝水来掩饰,假装没看见,走出锅屋时我已泪水盈眶。
大姐生有四个孩子,姐夫当民办老师,既没时间又懒惰,还不会干庄户活,一年四季无人帮衬大姐。平时大田的劳作,大姐一个人干,每年的耕种,姐夫不会使牛梨地,每当这个时候,大姐就去找我父亲耕地,但娘家一大家人也是离不开父亲,父亲有时去不了,倔强的大姐就自己学着耕地耙地,推胶车送肥料。秧地瓜、锄地时,孩子没人看管,她就把孩子放在地瓜沟里,她秧到地北头,孩子就跟她爬到地北头……来来回回几趟,孩子累了就哭,最后就躺在地瓜沟里睡着了,干完活她就挨个地瓜沟找孩子,抱着沾满泥巴,爬满蚂蚁的“”土孩”,疲惫之极得消失在傍晚的夜幕中。推车挑担送粪土,她就让孩子坐在车筐的肥料上。有次她挑肥料去菜地,把我三外甥放在前面的肥料筐上,等到了菜地刚落下担子,孩子急着爬出来,结果他带着肥料筐一起滚下一米深的水坑,慌的大姐急忙跳下去摸出孩子,好歹孩子命大,嘴巴眼睛都抿的结实,毫发未损。事后,大姐给母亲诉说这惊险的一幕,感觉日子真难熬,她说“俺爹给俺找的什么人家啊!”不禁放声大哭,喜欢听书的母亲就劝她“井要淘,人要熬”的人生道理,嘱咐她要瞪起眼弯起眉过日子,遇到难日子就要“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鼓励大姐,“等孩子大了你就有盼头了”……谁能想到,如今,大姐的三个儿子都长大成人,事业有成,民师转正的姐夫也拿着退休高工资,孩子给他买的养老保险每月也有二千多元,正是她享福的时候,而她却独步黄泉。
大姐生前虽不识字,可她喜欢听母亲讲故事,最让她感慨动容的就是“王三姐破瓦寒窑度春秋”的故事,穷命三姐王宝钏,受苦受了十八年,享福享了十八天。大姐每次啦起她,总是唏嘘哀叹,两年前我带大姐去姥姥庄,午饭时和堂叔闲谈,她说人一辈子受多罪,享多少福是定数,出力的人等你把应出的力完成了,老天就叫你了。没想到,二年前的话,竟一语成谶。
大姐出嫁时,我八岁,当时我和二姨家表弟们去送她过门,中午坐席吃了“八大碗”,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美味,面对大米干饭、白面馒头、猪肉炖粉皮,我们几个狼吞虎咽,几乎把饭吃到了嗓子眼,离席时又每人偷装了两个馒头,等去与大姐告别时,大姐塞给我一元钱,我捂住口袋不让她碰,怕她发现我偷的馒头,最后她还是发现了,她摸着我的头,笑着夸我“真刁”,那种母爱般的温暖,瞬间化解了我的羞涩和尴尬。
1979年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刚过线,最终落榜,我去大姐家,她在烧火做饭,我蹲在她跟前,惭愧的落泪。大姐安慰我给了我五元钱,劝我再去复习,我看到几个外甥衣不遮体、骨瘦如柴的样子,我坚决不要,大姐说道“这些皮小子,饿不着冻不着就行,好衣服也穿不出好样来,你好好学要能考上了,吃了国库粮给爹娘争口气比什么都强。”当时大姐家六口人,只靠姐夫每月8元钱的民师工资。
1980年我上中专,想穿一件短袖衫,又不好意思向父母要,又是大姐给了我五元钱,让我去相沟供销社买来五尺“的确良”白布,做了件心仪的上装,大姐替母施爱于我,实难忘怀。
我参加工作五年后的1987年底被调到在临沭县前庄乡党委从事宣传工作,第二年的春天,罹患重病,从青岛做完手术后,躺在县医院的床上,大姐强忍泪水,在我病榻前,握着我的手说道“他大舅,要是能让我替了你有多好,我替几回都行……”没等说完大姐早已泪流满面,不能自已。她的话和父母如出一辙,血浓如水的亲情给了我战胜病魔的无穷力量,面对死神,我神经质般的无畏无惧。
如今,我一路走来,终于迎来退休的快乐时光,可我从此失去了“老姐如母”般的呵护、关爱与理解。
安葬完大姐已近傍晚,泣面新坟,三九硕风裹挟周身,面如针刺,心凉如冰。想想大姐从此与黄土为伴,无限凄楚和孤寂,令我心碎。
(作者姐弟七人合影,左一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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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统富,男,生于60年代,山东临沂人 ,中共党员,大学学历,中共临沭县委宣传部四级调研员。山东省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历任乡镇党委副书记、县文联主席、县作协主席等职务。
曾在《大众日报》《齐鲁晚报》《读者》《南方周末》《中国纪检监察报》《作家报》《支部生活》《文史天地》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杂文、纪实文学等百余篇作品,喜爱文史,品味生活、感悟人生!

编辑简介:王思雨,女,笔名:诗雨年华,80后,山东临沂人,临沭县作协副主席,临沂市作协会员,都市头条认证编辑。作品见于《齐鲁晚报·青未了》《新疆文学》《临沂日报》《日照日报》《七月颂歌》《东方散文》《真言贞语》《今日头条》《双月湖》《鲁南商报》《钻石文艺》等各大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