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编者按:刘衍法笔下的《我的姥娘》,像一坛埋在岁月深处的陈酒,一开封便溢出呛人的酸楚与绵长的思念。这篇文字里,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只有瘫痪三年间姥娘对老屋的执念、最后三日里颤抖着指向 “水” 的手、以及那句 “让你走吧” 的推离 —— 这些被时光褶皱包裹的细节,却字字砸在人心上。那间 “15 瓦灯泡比煤油灯亮不了多少” 的老屋,曾是挤满欢声笑语的港湾,如今却成了承载离别与衰老的容器,物是人非的苍凉里,藏着多少人关于亲情的隐痛?
作者用近乎白描的笔触,剥开生活的粗粝外壳:舅舅家的艰难、姥娘 “怕碍手碍眼” 的心思、归队后未能送殡的愧疚,这些真实到扎心的片段,何尝不是无数普通人的生命缩影?当姥娘攥着他的手按向心窝,当干枯的手指擦去他的泪水,我们忽然读懂:所谓亲情,是即便失去言语与听力,也依然滚烫的牵挂;所谓离别,是十年后梦里相见时,她依旧 “杠实、慈祥、热情” 的模样。
在姥娘去世十周年的忌日将近时,这篇文章像一封穿越时光的家书,让我们忽然想起:那些藏在皱纹里的疼爱、躲在灶台后的忙碌、以及分别时欲言又止的目光 —— 原来,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止是某个人,更是被亲情包裹的、回不去的旧时光。
愿每个读到这篇文字的人,都能在记忆里打捞起属于自己的 “姥娘”,在时光还来得及的时候,多握一握那双日渐苍老的手。】

刘衍法
时间就像是睡了一觉那样的快,眼睛一睁一闭,黑夜就变成了白昼,眼睛一闭一睁,十年就过去了。最近几日,我想起了姥娘,她闭上的眼睛却不会再睁开,转眼,姥娘去世已经是第十个年头。

时间拨回十年前的初秋,山峦河川披上了金灿灿的秋日之光,农民即将迎来一段漫长的丰收节日,探亲就要归队的前日,突然接到小姨电话,告知姥娘已三日不曾进食,让娘速速前去探望。
我扔下电话,速乘车前去看望姥娘。
姥娘的身体打三年前瘫痪在床后就每况愈下,念念不忘她那座老房子。其实,明理人都看得出她的心思,姥娘她是怕自己给孩子们碍手碍眼,于是舅舅和妗子就陪着她搬回了老屋。
杂七乱八的石头砌成的半人高围墙、屋顶黑色的瓦片间生了绿草、涂着掉了黑漆的窗户棂子,黑洞洞的屋里掌着那黑乎乎的15瓦的电灯泡,光亮比那几年的煤油灯有得一拼。
老屋的光景远不如十年前的样子。那时候姥娘身体康健,表妹还未出阁,表弟还在上学,全家人守在这拥挤的三间小屋里,贫是贫了点却很是热闹。逢年过节来出门,亲戚们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有,往往是东间围一堆男客,西间孩子围一堆,女客们则被挤到了堂屋,即便是这样,姥娘的欢声笑语随着院墙传遍胡同巷尾。
如今,物是人非,老屋还是那三间房,平房已被岁月吹去了痕迹,庭院里破破烂烂令人无处下脚,就连那棵老枣树也没了往日的生机。

大门依然是那扇木门,泛白的春联映衬出四季的交替变化,破烂不堪的门楼显得有些凄凉,生锈的铁锁把门环紧紧地咬在了一起。我知道姥娘是在屋里的,只不清楚舅舅或妗子又去忙了什么,估摸着忙碌秋收的准备吧。
我轻车熟路地搬下半扇木门,从门封间隙穿过,再把半扇木门按好。走在寂静的天井里,心里是一阵阵凄凉。
走进暗黑的堂门,透过光亮就看见了姥娘干枯的身躯紧紧地蜷在昏暗的炕头。打去年来看望起,姥娘一直就是这样紧紧蜷着的姿势,像个“蚕蛹”。
这是今年我第三次来看望姥娘了,她早已说不出话,听不清事,可是头脑似乎却很清醒。记得春节后的那次探望,是我和妻子同去的,也是只有姥娘独自在家。我们只能用眼神交流,因为我说的话姥娘听不见,姥娘又说不出。后来,娘去看她时,她指着娘嘴里嗯嗯的说着什么,意思是我来看过她。
我知道眼前的姥娘气数已尽,轻轻地呼喊着姥娘,姥娘很安详的闭着眼睛,裸露的胸口在透过窗外的光亮下一起一伏,我的泪水从眼角默默流下。回想起儿时和姥娘一起的往事,我的内心在不断的抽搐。
姥娘的双手浮肿的像大馒头,晶莹剔透,头发凌乱的像堆柴草,炕头上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此时此景,我很是难过。
我知道舅舅家的条件不是很好,也明白姥娘的处境其实是一种煎熬,我又能做点什么呢?谁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家过日子不知谁家难,我明白姥娘的心思。
相视无语,心无杂念,起身相别。再拆下大门时,妗子从外面而进,与我各吓一跳。复至屋内相叙。

妗子说,外甥你来看望了姥娘好几次,家里人都没碰上,很是过意不去。
我说,妗子恁说哪里话,来看看姥娘是我应该的,我们又帮不上什么忙,还是恁和俺舅操心费力。
妗子要把姥娘叫醒,我说不用了。妗子说,其实姥娘并没有睡着,她听不见你进来罢了。三天没吃饭了,只是喝了几口八宝粥……
听着妗子眼噙着泪水诉说,我也伤心落泪。姥娘在妗子的贴耳呼喊下慢慢睁开了眼睛,用颤抖的手指着碗,含糊不清地说,“水,水……”
我倒上水,妗子找来吸管,姥娘却一把推开,再用颤抖的手指向我。妗子这下明白了,是让她给我弄水喝,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我劝姥娘再吃点东西,在妗子的相劝之下她象征性地只吃了小口。
妗子说,姥娘昨晚让她给穿上新衣裳,自己感觉到即将寿寝。
姥娘此时攥着我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地拉向她的心窝,我感受得到姥娘的心在颤抖。
妗子说,姥娘这是在亲你。
我嚎啕大哭。姥娘伸出皮包骨头的手慈祥地擦了我的眼泪,我看得出姥娘想哭,却没有了眼泪。
不一会,姥娘出奇地又使劲推我,把我的手使劲推离,很有力气。
妗子说,姥娘这是让你走吧。
我一直在哭,我心里清楚,这将是我与姥娘最后的分别。妗子说,外甥你在外也不容易,来看看姥娘也就安了心,安心回部队吧。

我是怀着哀伤的心情离开姥娘家的,让我没想到的是,姥娘就在我归队的第二天便离开了人世。
由于工作关系,我未能赶回去给姥娘送殡,心里还一直存有愧疚。
多少年了,我有时会在梦里与姥娘相遇,她还是那样的杠实,她还是那样的慈祥,她还是那样的热情。
姥娘的十年忌日,也随之盛夏秋来而至,待时,将到姥娘的坟头看望她。(写于2020年6月)

刘衍法
刘衍法,笔名后六月,男,生于1979年7月,青岛西海岸新区六汪镇孙家沟村人。中共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红十字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热血情公益服务中心会员。西海岸新区优秀红十字志愿者、优秀青年志愿者、最美退役军人、退役军人道德模范、优秀助农达人、乡村规划师、电子商务师。当兵十六年,喜欢写作、摄影、踢足球、骑行、文旅等,在著名文学网站发表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近100万字。系青岛作家协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作家协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新区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六汪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青岛西海岸摄影俱乐部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安徽省网影俱乐部会员、山东省散文协会会员、安徽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长篇小说《墨城庵》、《琴岛爱情故事》发表签约《风起中文网》,作品发表于《中国散文网》《风起中文网》《文企联谊》《散文网》以及《青岛西海岸报》《宗初艺术传媒》《我爱西海岸》《家在黄岛》等媒体。


(本栏目编者日月星辰,男,生于1962年8月,山东省高密市阚家镇人,退休干部。曾任诸城市枳沟镇党委副书记、诸城市水利水产局副局长等职。参与编纂《诸城县教育志》,主持编纂《诸城市水利志》。著有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纪实《传承之路》、史料性著作《六汪村庄》,参与编纂《六汪人物》。现任青岛西海岸新区六汪镇文学艺术联合会顾问、《六汪镇志》编辑、六汪乡村记忆丛书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