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浩荡
农闲时节,村里常来手艺人。
早饭时,就听见有人操着外地口音喊着:“箍盆——箍翁——了!”
就见一个半老头,挑着担子,来到了村口。放下担子,拿出烟袋,在烟布袋里剜一锅子旱烟,蹲在碌碡上抽着。又喊了几声,就见农家人从家里转出裂了缝儿的瓷水瓮,或者端出有伤的瓷盆、面瓮等。
不管是盆还是瓮打了,只要没彻底断裂,都属于此艺人的治疗范畴。他把瓮扣在地上,拿出一些粗竹篾,用破刀把竹篾再破细一些,给瓮拦腰编织一个竹篾腰带,为了结实,高瓮还要缠两道腰带,这样瓮裂的地方就得到了加固,如果在家不来回挪动的话,还可以用上个几年或几十年的。这是按腰带收费的,一个腰带两到三毛钱不等。
如果瓮是打成了两半,断零干了,手艺人还有办法,他把断口用刷子蘸清水洗净,涂上胶状的东西,粘好,再箍上竹腰带,这就要比前面收费贵上一毛或者两毛的。
活做完后,尽管原来讲好了价钱,村民取瓮取盆时还要讨价还价,往往为了五分钱还要费一番口舌的。给谁便宜了,手艺人就趁机说:“那给我在你家里倒上一缸子开水。”这个要求不用说都能得到满足的。

小炉匠也是挑个担子转乡的。一说起小炉匠让人不由得就想起了《智取威虎山》里的土匪栾平,他那贼溜溜的两眼,时常以小炉匠的身份刺探解放军的情报。
当然我面前的这个小炉匠和蔼可亲,与人们交流非常善意,并不具备栾平凶险狡诈的特征。
当年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这些手艺人到村,队长或者是民兵排长就要问他带没带盖着圆坨坨的证明,如果带了查看一下就算了,没带的话,就要仔细盘问,甚至还要报告给大队的民兵连长或治保主任,扣了担子,让其回家开证明去。开来证明,才能把担子返还。
小炉匠往往都是外乡人,因为担子的一头还有个小铺盖卷。“焊洋瓷盆子洋瓷缸子洋瓷碗了——”有人拿来了烂洋瓷缸子,有两个窟窿,小炉匠说:“两个窟窿焊好,不露水,两毛!”“一毛五,能焊了焊,不行了就算了!”
小炉匠还是接了此活,因为是来村里的第一个活。小炉匠取出风箱和炉子,立即搭火,他烧的是叫无烟煤的,把焊锤放到炉子里,然后把缸子的窟窿周围的地方刮净,再从一个小瓶子里抽出下端带布布的铁丝,将布上的水水涂在窟窿的周围(后来上了中学,学了化学,才知道那水水是镪水,是盐酸和锌粒反应生成的氯化锌),左手拿上一块厚纸顶在缸子里面的窟窿,右手用滚烫的焊锤在焊锡块上一烙,焊锡就变成了白色的液球像一颗珍珠黏在焊锤上,往窟窿上一蹭,提起焊锤,焊锡立即冷却,就焊好了。再修理一下,使焊锡薄厚均匀,用砂纸打磨光,上下不到三分钟,可见此人的手艺不错。
接着人们接二连三地拿出了自家有窟窿的洋瓷盆子洋瓷碗等,排成队,等候修理。
小炉匠忙活了一个中午,才把这些活做完。我看他至少挣了两块多钱呢。是我们这里的农民一个星期的收入啊!
小炉匠那个小巧的炉子,小巧的风箱,精致的焊锤,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看了他做活的流程,我想,我也会了。
人们一听到“钉——锅——换—桶—底!”的声音,就知道钉锅的来了。钉锅人同样挑着担子,带着钉锅夹具。如手工钻子,铜钯子,铆钉,铳子,锤子,铁砧,腻子等。
手艺人以来,全村的孩子都围了上来,看热闹。
换桶底换壶底其实是一个道理,把原来的底起下来,桶就成了一个空心圆柱形,把最下面的桶沿用剪铁皮的剪子剪齐,再用钳子把剪齐的桶沿扭翻回去,把要换的桶底放进去使重叠的地方正好啮合,然后放在铁砧子上用铁锤子敲打,使缝儿合得严严实实,再用腻子刮一下缝儿,这样换的桶底,保证不漏。
当人们拿出来打了个缝儿的或者有个小洞的锅,钉锅人都有办法解决。裂缝他就会用铳子在缝的两边铳上两个洞,卡个双钯子,抵在铁砧子上,随着他手里的铁锤一阵叮叮当当,双钯子就铆好了,在缝上涂上腻子(油泥),用布擦净就好了。
锅上若是个小砂眼,钉锅人就会取出铜钯子,抹上腻子,铜钯子的中间是一个铆钉,里外都一铆就好了。这种修补,以不漏水为合格,当场试验,完毕付钱。这种补法是北方人常常采用,叫冷补法。
看热闹的小孩围多了会妨碍了大人,大人就会骂:“围得这严的弄啥呀,在是卖吃货的给娃吃下一个!”娃们就把围的圈子由小散得大了一些了。
我家由于人多,用头号大锅。现在看来,大锅就是由一个开口向上的抛物线沿它的对称轴旋转而成的。正好就是在他的顶点上有个较大的窟窿,钉锅的任凭使出回身的解数,都钉不好,还漏水。蒸馍的时候用烟盒上的锡纸一塞,勉强能用,但是很麻烦。我父亲想了想,等接铧尖子的来了再说。
等到秋收秋播完了以后,接铧尖子的师傅就来了,他是个大个子,挑着担进村,有时还带着他的儿子,不吆喝,直接和队长接头。队长不用说就答应了,因为方圆几十里就他有这手艺。若到别村去了,二回叫都叫不来了。他来,村上要给他派饭,提供住处,还要一个社员给他拉风箱的。
因为他每年都来,和村里的老年人都熟悉,一个老汉走过来,和他打招呼,说:“大个子,我那一回到县里去了,咋听谁说把你给死咧么,你这不是好好的么。”

艺人说:“外是个哈怂,我那一回见了他,骂他说,把你爷给死咧,得是的?!”
村上的烂铧、尖子已磨短的旧铧或者是有伤的铧,都聚到他跟前来了。儿子砸炭,这是要炼铁的,用的是焦炭。他搭火炉,一个队里派去的社员拉风箱。炉子旺了,他把旧铧的短尖子用锤子敲掉,栽在炉子上,用一个铁棍搭在铧上使之平衡。
把用不成了的烂铧,敲成碎铁,装在一个小坩埚内,放在炉子里用碳盖住,风箱不停地拉着,不一会,碎铁就融成了铁水。在地上掏个直洞,把铧尖的模具放进去,用夹子夹好。用长柄铁钳子夹住坩埚,去掉杂质,把铁水倒进模具,迅速用软鞋底衬着把烧红的无尖铧放到模具上溢出多余的铁水,用不了十秒,铧尖就接好了。去掉模具,把接好尖的铧放到地上冷却。
娃们都围着看,接铧尖人害怕火烧到孩子,就用烧红的铁钳蘸水轮向孩子,孩子就吓得跑远了。不一会,孩子们又围了上来。
铧比较多,常常一天接不完,第二天再继续。接铧尖子的活完了,我父亲把我家的大铁锅背来了,把锅底放在炉子上烧红,迅速取下来放在沙堆上,接铧尖人快速把铁水倒入锅底,用铁铲摊平。不一会就冷却成型了,这样锅就补好了,这种方法叫热补法,由于难度大技术要求高在北方不很普及。李谷一初出道唱的湖南花鼓戏《补锅》,就是这种方法。不过她当时不叫李谷一,而是李谷贻。
当时的在乡下走街串乡的手艺人,还有修理雨伞的,补雨鞋的,锻磨子的,打席的等。
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物质的极大丰富,这些手艺人在农村就没有了市场,自然就改行,另谋出路了,现在的年轻人恐怕永远也见不到这个行道了!
2025.06.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