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中国社会犹如一个巨大的漩涡,深陷于动荡的泥潭。内部,腐败的朝廷统治导致政令紊乱,苛捐杂税层出不穷,百姓生活困苦不堪;外部,列强环伺,侵略不断,割地赔款,山河支离破碎。军阀割据一方,混战频仍,枪炮声不时打破宁静,民生凋敝,整个华夏大地哀鸿遍野。在这样的乱世中,顾家也难逃波及。
顾廷增不满三十岁时出来逃难,一晃在周家待了有十余年的光景,除了老大顾存敬以外,三个儿子也都陆续娶上了媳妇,老儿子和老姑娘尚小,眼看自己也到了不惑之年。在这十余年里,顾家在周家也算过了一段安逸日子。
然而,命运的齿轮悄然转动。光绪爷满怀壮志的革新,终因种种阻碍而宣告失败。光绪帝自此被幽禁于瀛台,失去自由,空有一腔抱负,却再无施展之地。而这场失败的变法,犹如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使得整个社会陷入了更加动荡不安的漩涡之中。很快,这场风暴便无情地波及到了全国,而离京城近在咫尺的天津,更是首当其冲,沦为重灾区。
一夜之间,天津的街头巷尾仿若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搅动。原本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的集市,如今冷冷清清,萧条气氛弥漫。往昔穿梭于人群中的富家公子、平民百姓,此刻都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街头成群结队的学生,举着小红旗,喊着口号的游行队伍。宪兵、警察到处抓人,警车的笛声、口哨声、呼喊声,一片混乱。
此时,西方列强趁清朝国内局势动荡,进一步加紧经济侵略。大量外国商品如潮水般涌入,本土的民族工商业遭受重创。天津作为重要的通商口岸,众多传统手工业作坊纷纷倒闭,工人失业,哭声载道。与此同时,清政府为了偿还巨额赔款,不断增加赋税,加重百姓负担。
周家的生意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原本往来频繁的商户车水马龙的商路,如今因势局不稳,匪盗横行,周家的生意也变得日渐萧条。即便生意十分困难的情形下,下人的工钱等却依旧不减。周老爷整日眉头紧锁,唉声叹气,在书房中来回踱步,为维持生意而忧心忡忡。账房先生每日送来的账本,皆是入不敷出的惨淡记录,让周老爷倍感压力,却又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
一日,日光不紧不慢地洒落在庭院之中,顾廷增如往常一样,在门口值守。只见一位身着一件厚实的黑色棉袄,上面还沾着些许旅途的尘土,头发略显凌乱,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子豪爽与热情的客人,要求见周老爷,让顾廷增给周老爷通报一声。顾廷增一听,是一位来自遥远的东北的客人,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哪敢怠慢,一溜小跑来到上房,“老爷,门外有一位自称是东北来的客人,要求见老爷。”老爷一听赶紧告诉顾廷增“快,快让客人进来。”
不一会儿,客人被引入客厅。周老爷满脸堆笑,快步迎上前去,“哎呀,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客人也不客套,爽朗地微微一笑,“周老爷,久仰大名,此次我不远千里从东北赶来,实为家父生前经常提及您周老爷的好,今天才特意前来府上拜见。”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微微泛黄的信件,递给周老爷。
周老爷接过信件,仔细端详,脸上先是露出一丝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原来是故人崔天成之后!快请坐,快请坐!来人,看茶!”待两个人落座,顾廷增轻手轻脚地端上两碗茶水,分别递到客人和老爷面前。客人微微欠身,以示谢意。客人接过茶碗先是轻轻的吸了一口气,随后又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首先自我介绍一番,自称姓崔,叫崔有虎。接着便打开了话匣子。“周老爷,您有所不知,”客人神色认真,缓缓说道,“东北那疙瘩虽说地处荒僻,平日里少见人影,可那土地肥沃得很呐!漫山遍野的蘑菇、药材等丰富的山货。而且山高皇帝远,时局也比天津这边要平稳许多。”崔有虎端起茶碗押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前些年沙俄不断南侵蚕食我大片土地,紧靠关外的那点人口无法抵御沙俄骚扰侵占。为此光绪帝下旨不再限制关内流民出关了,大批山东、河北等地的流民流入东北,多地还设立了垦荒局,开发渐盛,商机遍地。家父生前曾与您有过生意往来,深知您为人诚信可靠。此次前来,正是想与您合作,将东北的特产引入天津市场,互利共赢。若您有兴趣,我们可详细商谈合作事宜,共同开拓这片新天地。”周老爷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心中暗自思忖,这或许正是周家扭转困境的契机。
周老爷微微点头,右手轻轻摩挲着下巴,目光专注地看着崔有虎,随口应了一句:“嗯,东北那边的情况我也略有耳闻。”崔有虎见周老爷对他的提议没什么兴致,目光中闪烁着期待的眼神,继续说道:“我们那疙瘩的人,对咱们周家经营的一些洋货很感兴趣。我此番不远千里前来,也是想仰仗周家在天津深厚的影响力,打通一条商路。将天津的特产洋货运回关东,再把东北那些极具特色的山货运来天津。如此一来,一回一来,可都是赚钱的买卖啊!”
周老爷听后,眉头紧皱,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崔兄,你这想法倒是不错,只是商路的打通并非易事,可如今这世道,走陆路路途遥远;海上也不太平,海盗猖獗,稍有不慎,便会损失惨重啊。”
崔有虎见周老爷还是顾虑重重,急忙道:“周老爷所言极是,不过我在东北也有一些人脉资源,尤其当年家父在世的时候,在东北那也是苦心经营多年,结识不少黑白两道上的人。关外的事我负责,我可雇镖局往返护送,也可组建一支自己的护卫队,保准货物安全;至于关内的关卡还得靠您周老爷了。”况且东北物产丰饶,利润可观,值得一试。”崔有虎语气坚定,眼神里透出满满的信心。
周老爷沉思片刻,心中暗自权衡利弊。一方面,如今周家生意每况愈下,急需新的商机来扭转局面;另一方面,崔有虎的提议虽冒险,却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但是,这趟买卖风险巨大,稍有差错,便可能血本无归。周老爷正犹豫间,崔有虎又补充道:“周老爷,我知道您有所顾虑,这样,咱们先试着走一批货,若是成功,咱们再深入合作,您看如何?”
周老爷抬起头,看着崔有虎坚定的眼神,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决断:“那就依你所言,先走一批货试试水。但咱们得事先约定好,风险共担,利润共享。倘若事情顺利,我们再考虑下一步的合作。”崔有虎闻言满脸欣喜,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那就多谢周老爷了!周老爷也站起身来,微笑着拍了拍崔有虎的肩膀:“先别忙着谢,事情还得一步步来。咱们携手努力,定能把这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崔有虎又伸出双手紧握周老爷的手,连连点头:“一切听从周老爷安排,有您的信誉保证,我放心。”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了期待。
周老爷听闻,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崔兄爽快!那咱们明日便开始着手准备,先挑选一批精良的天津特产和一些洋货,争取早日启程。”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府上下一片忙碌,筹备货物;顾廷增也被派去各处联络,招募人手。天津城依旧萧条,街头流民依旧为生计奔波,可周府内,却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一场关乎周家命运的冒险,悄然拉开帷幕。
一些时日后,崔有虎见周府筹备已毕,亲自前来验货完毕后,就准备和周老爷告别,说不日便上路返回东北。在临走前他还特意约请了周老爷身边的仆人顾廷增吃了顿饭,名义上他是以对他在周家这些时日的照顾以示感谢为名。实则是想拉拢他为期护送这批货物。酒桌上,他感慨道:“此行虽艰难,但在周家得到顾兄照顾,在此深表感谢。”顾廷增急忙回道:“客气客气,这是顾某当做的。”言罢,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崔有虎的脸上已然泛起了红晕,眼神也因酒劲而变得愈发明亮。他将手中的酒杯重重一放,身子向前倾了倾,借着酒劲又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东北的景象。“俺们东北那疙瘩,那可是地大物博!”崔有虎的声音高亢激昂,带着几分豪迈,“大片大片的黑土地一眼望不到边,黑得流油,随便撒把种子,就能有个好收成。不像咱这儿,地就这么点儿,人还多。”说着,他猛地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大幅度地挥舞着,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试图让顾廷增想象东北那广袤无垠的土地。
“而且俺们东北那疙瘩山高林密,山珍野味遍地,那可是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药材皮货也多得很嘞!”他越说越激动,嘴角泛起白沫,“在那儿,只要你肯吃苦,赶山、种地,伐木,干啥都能挣到钱,日子很好混的。”
顾廷增坐在一旁,目光紧紧地盯着崔有虎,时不时地点点头。东北,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在崔有虎的描述下,渐渐变得鲜活起来,像是一幅充满生机与希望的画卷,在他眼前徐徐展开,让他的心中也不禁涌起了一丝丝向往。
讲到兴起处,他是比手画脚满嘴吐沫星子乱飞,顾廷增坐在凳子上眯着双眼,抻着脖子,微微张着嘴巴,在听他胡侃一气,原本只是听个热闹,听个新鲜,不知不觉间竟也听得入了神。此时,崔有虎像是察觉到了顾廷增的专注,突然话锋一转,直直地看着他,说道:“兄弟,看你听得这么着迷,想不想去东北闯闯?正好这次我带的这批货物要运往东北,你要是愿意帮我押送到那儿,我不会亏待你的,顺便你也能四处瞧瞧怎么样?觉得不错,想要待下去,我还能帮你找个好地方落脚,凭你的武功和在周家这些年学到的本事,在东北肯定能混出个人模狗样儿来。”
顾廷增闻言,先是一愣,原本从容的面容瞬间凝滞,像是被突如其来的话语击中。那一瞬间,时间仿若停止,周遭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他的眼神中,先是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犹豫,这犹豫如同深秋的阴霾,迅速笼罩了他的眼眸,眉梢不自觉地轻皱,显露出内心的挣扎。
不过,这阴霾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好奇的光芒如破晓的微光,在他眼底悄然亮起,紧接着,向往的火焰也随之熊熊燃烧起来,那光芒愈发炽热。顾廷增胸膛微微起伏,深吸了一口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似是要用这口气平定内心的波澜。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崔有虎,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一股子沉稳劲儿:“多谢崔老爷提携,只是此事重大,还容我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
顾廷增沉默了好一会,只顾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的把酒倒在嘴里,完全忘却了对面的崔有虎的存在。突然,他重重墩下酒杯,随即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头:“崔老板,我想跟你去东北闯一闯。”崔有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顾兄有胆识!咱们明日便可启程!”两人再次举起酒杯,重重的对撞了一下,一仰脖,又一饮而尽,气氛愈发热烈。
顾廷增心中既忐忑又兴奋,晚上回到家中就把和崔有虎在酒桌上所说的事情和妻儿学了一遍,儿子、儿媳妇七嘴八舌的的议论开了,有说好,有说不好的。唯有妻子刘氏听后沉默不语,眼中闪过一丝丝担忧。过了好一会,才不无担忧的说道:“咱们这些年在周家待的挺好的,干嘛还要去冒那个险呢?”顾廷增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唉!孩子他娘,我们两个年纪越来越大,眼看就到了不惑之年,总不能给人家当一辈子奶妈下人啊。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我想去闯一闯,东北虽远,但那里有更广阔的天地,只要肯吃苦,或许能让我们一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刘氏听后还是低头沉思,眼中忧虑未消,却也不再说什么。她深知丈夫的脾气与决心。顾廷增又接着说“官府目前奄奄一息,自顾不暇,我的案底早就没人再追了,咱们何不趁此机会去东北闯一闯?我已深思熟虑过,此行不仅为了我们一家十余口人眼前的生计,更是为咱们的儿孙未来着想。”刘氏听罢,眼中忧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对丈夫决定的默认、理解和支持。她轻声叹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便随你一同前往。只是家中老小,还需妥善安置。”顾廷增看着妻子刘氏的脸坚定地说道:“既然我们离开周家那就全家一起走好了,生要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块。放心,一切有我。”夜深人静,夫妻俩依偎窗前,憧憬着未来的日子,心中既有不安,也有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