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着老母亲拉家常
———写在母亲生日之前
文/王新秦
老母亲生日到了,过几天就到91岁了,除了听力减退、腿疼明显外,在与她同龄的寥寥数人中身体还算硬朗。像母亲这样高龄的老人,我们这些儿女们最大的已经年逾古稀,最小的也在奔花甲的半路上了。儿孙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天南海北难得常聚一起,母亲的生活起居就主要靠二弟夫妇照料。农村活路随着季节的变化时紧时缓,多数时间老母亲都是在孤独中度日,寂寞成了她的习惯。虽然我们在外的兄妹和孙辈时常回去看望她,她除了高兴之外,总有一肚子家长里短的话想说给儿孙们,那些过往经历、老屋妯娌间的零零碎碎、村邻中的喜怒哀乐、已经过去的那些不顺心的事、传统中的人情世故等等,总想不厌其烦的告诉给后辈们。
2025年春节前至今,老母亲时常出现头晕发昏、心慌气短的症状,虽然经医院和医生的诊断属于老年常见病,需要药物和自身的调理,但我们还是增加了许多的不放心,回家探望陪伴的次数也就明显多了起来。陪母亲说话聊天的时间自然就多了。在4月份的时候,老母亲在医院治疗后,在县城我家小住一月,使我有机会陪伴在母亲身边孝敬她,听她那些陈年往事,她每讲完一个事后,看到我在全神贯注的听着,时而还附和的说着,他就越说越起劲,好像那些病痛与她早就毫无关系,我才真正的发现和明白,陪着老人说话,同情她的经历,体谅她的心理苦衷比药物治病要强百倍千倍。
我们兄妹五人,已经不需要她牵挂什么了,老母亲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他的几个孙子和重孙,说到孙子和重孙她就眉开眼笑,又有多许的担心和担忧。她说:“斌斌、乐乐两个媳妇乖,懂事、顾家、爱娃会管娃,把娃娃管的听话,学习也好;莉莉现在情况也好了,没让人操啥心了;愉愉现在长大毕业了,也不知工作找下没有,有了工作她爸她妈也就不操啥心了;媛媛在外国生活惯不惯,她爸她妈在珠海,她到国外,一个照管不上一个,非要到国外吗?把人能气死;思思现在做啥呢,离她爸远不远,鸿玲在咸阳还是也去苏州了?”“涵涵、朵朵、小宸子都还小,把娃娃经管好”。我说:“娃娃们都好着呢,你不要操心了,离得远,管不上,操心没用的。”她说:“你有空了就问问,知道了就放心了。”我体会到了,有老人对儿孙的时刻牵挂也是非常的幸福,这就是亲情和血脉的延续。
老母亲最牵挂和操心的是二弟夫妇,“上年龄了,务了那么些桃树(猕猴桃),腿走路都拉着走,岁娥有眩晕病还拼死拼活的做,不顾惜自己么,我说给人些地,少种点地,他们不听么”。我说:“他们不愿给人就算了,忙了叫些人帮一下,在地里辛苦一辈子,舍不得地也是情理中事,他们自己掌握分寸就行了。”她埋怨自己头晕、腿疼经常给二弟夫妇添麻烦,在农活忙时她也就来病,帮不上忙还给添乱,害的二弟他们连休息喘气的机会都没有。我说“这是做儿女应该的,也真辛苦他们两个了”。看来疼儿、惜儿是母亲的天性,母亲的伟大就体现在对儿女的无私。
老母亲对她腿疼行走不便经常感到恨铁不成钢,不时的感叹惋惜,“我年轻时,把跑山搂柴就不当一回事,背的柴你爹从学校回来去接我都背不动”“忙天割麦,男人的都没有我割的多,你王年叔几个男人还和我比赛,他们一天一个人才割一亩八,我就割了二亩”“咱从南面(边)给北面搬的时候,做饭时我都嫌马勺接水慢,就用大铁盆舀水给锅里倒”,“这腿把我害死了,要不是腿疼我啥都能做”。我说:“人年轻时有力不惜力,现在你都九十岁了,还想做啥?老了,身体各器官都在退化,年轻时不惜身体,老了病都出来了,就你腿不疼,现在还能割二亩麦?端一铁盆水?老了就要服老,生老病死这是规律,谁都躲不过的”。看得出老母亲年轻时多么性强不落人后。
老母亲对她一辈子起早贪黑的习惯津津乐道,“现在的年轻人爱睡懒觉,早上不起来吃饭,太享福了。我小时候在你舅家,你爷你婆天一明就把你舅和我叫起来了,先开门,再拿起扫帚扫院,然后就跟大人到地里做活,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没睡过懒觉,生产队时,白天上工,黑了还要纺线、织布、给你爷婆和你们缝补衣服,半夜才睡觉,早上起来,把门都开开,把院子从前到后扫了,铃一响,拿上家具就去上工,回来赶紧可要做饭,养成了这个习惯”。老母亲一边讲,我也一边回忆,老母亲讲的一点没错,从我记事起亲眼目睹了母亲的勤苦。在老屋住的时候,一个院子住了6家人(1958年分的家),母亲总是早上第一个先起床,开了门,再把前后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连一根遗漏的柴草都要拣起来(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收工回来路上拣到的树枝都要带回家,因为那个时候,家家没柴烧,少粮吃,缺钱花。所以过来的老人省吃俭用的习惯就是这样形成的。我给老母亲讲:“老一辈人真受苦了,没享过福,现在社会好了,有吃有穿有钱花。你看,和你年龄差不多的村里老人,他们一辈子没有坐过汽车、火车、飞机、轮船,这些你都坐过多次了,北京、天津、华东五市、苏杭、义乌、珠海、深圳、中山、澳门等你也去过多次了”。母亲兴奋的说:“社会真好,让我赶上了。你德贤哥他伯和他妈,一辈子没出过门,临死前你德贤哥用架子车把他们拉到常兴渡口看了一回渭河,坐了轮船,到火车站坐火车到普集,回来高兴的给人说,他们见了渭河,坐了轮船、火车”。我听到这话,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过去的农村老人真的可怜,他们没有享受过幸福生活,默默无闻的来,默默无闻的又走了,几十年后谁也记不起他们了。
说起街道邻家的事情,老母亲给我讲了谁家媳妇孝敬公公婆婆,老人病了,谁家媳妇不管老人的事。“你军林叔正盖房呢,他妈脑溢血住院了,媳妇在家招呼匠人,他在医院经管你三婆(我叫三婆),出院后,媳妇又是给匠人帮下手,还要经管婆妈吃喝拉撒,给喂饭擦身上,给梳头,村里人都夸军林娶了个好媳妇”。说了这些,老母亲又讲了谁家媳妇没事了就去打麻将,“半截街道,几家都支的桌子,这家打了那家打,他爸在家害病连饭都吃不到时节上,儿气的把媳妇拉到街道打,那是个瞎道门,把娃娃都害了。”老母亲还讲:“余良的媳妇精神的,走路都是小跑,自家地里活做完还给邻家帮忙呢”。“有的人家勤快,门上经常干净的,有的把垃圾堆到门口不倒,风一吹,满街道都是纸纸叶叶柴草。”
我和老母亲又聊到了她和父亲对我们教育太严格了,为了三弟与邻家孩子打架,你翻沟过河的撵着打三弟,吓得我们四个兄弟和妹妹长大了还不敢与人吵嘴打架,母亲叹口气说:“谁不爱自己的娃,人家娃他婆都找上门了,骂着富农的娃娃还打贫下中农的娃娃,你娃不想上学了?我不打我娃,人家气能消吗?”那个特殊时代,我们真是大人小孩都在夹着尾巴做人。
趁着老母亲正在高兴的时候,我又提起给她今年做生日的事情。老母亲提起给她庆生,立马就是反对的态度。多年来我们为了给老母亲做生日,都是连哄带骗,趁着口松就用车接到县上酒店庆祝了几回,实在不愿意我们就买好菜拿回家去做。母亲为什么不愿为他做生日,她说:“你舅家爷、婆都没有做过生日,家里你爷婆、你爹都没有做过生日,我还做什么生日?”她还讲起娘家村有一家比较富足的人家,兄弟两个,两个女子,他妈生日时,自己含着眼泪东家借面油,西家借菜、调和,大儿子还门里门外的骂着“做不要脸的生日”,年年如此,她记忆深刻,因此她不愿给我们添麻烦。“咱南边过去的老邻家你二婆,生日时儿就跑的没有人影了,你二婆也是挨家挨户的借东西,客走了儿才回来,像这样做生日还有什么意思?”“马踏石赵韫生日时,就在他妈坟前跪一天,说这天是他妈的受难日,他还做啥生日?”听了这些事例,我们只能从她一生为家、为我们付出的心血,我们做儿女的心愿、新旧社会生活的对比、我们现在家庭的状况等理由来说服她。在她88岁生日我们要给庆贺时,母亲提出能否把娘家人请来,有的侄子、侄女、媳妇,还有外甥、外甥女、媳妇多年没见了,请来见见,只要母亲高兴,我们兄妹五人满口答应。三弟经济条件好一些,非要由他做东,我们在小法仪老郑家酒店隆重为她举办了生日庆祝,不收任何礼品,好酒好烟相待,两个重孙女为祖奶奶朗诵祝福辞、表演舞蹈、赠送自己绘画作品,母亲还高兴的给前来的重孙、侄孙们发了红包,那天去了50多人。母亲89岁时,我们又在那里为母亲庆生,远在西安的小妗子和表弟也赶来参加,母亲高兴极了,两年完成了她的多年心愿。说到今年生日,母亲又不想做了,我想着,实在不愿意我们只能在家为她庆祝了,她怎么高兴我们就怎么安排。
母亲在我家养病期间,我有了机会和理由放下手头事情,陪伴她老人家一月时间,儿子、媳妇、小重孙们假日来看望,使老母亲享受到了天伦之乐,也使她从寂寞中得到快乐。人老了,最怕的是无人说话的孤独。所以,有母亲在,家就在。常回家看看,就是儿女的敬和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