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的诗人，清醒的马
文/郑刚志
暮春的雨丝像细密的琴弦，在青瓦上敲出不成调的韵律。陈墨把最后半块冷馒头塞进嘴里，用沾满墨渍的手背擦了擦嘴角，转头看向马厩里那匹老青马。老马正垂着头嚼干草，见他走近，立刻竖起耳朵，喉间发出低低的嘶鸣。
“老伙计，咱们又要上路了。”陈墨摸了摸马脖子上粗糙的鬃毛，从墙角拿起那支磨得发亮的竹杖。这是他行走江湖的全部家当——背上褪色的布包，装着半卷残破的诗集，还有几支用秃的毛笔；腰间挂着个豁口的葫芦，里面不知混了多少种野花泡的酒。
客栈老板第无数次摇头叹息：“陈先生，您就不能找份正经营生？总这么风餐露宿的……”话没说完，就被陈墨爽朗的笑声打断：“人生在世，若不能随心而行，纵然衣食无忧，又有何趣？”
青马驮着他穿过蜿蜒的山路，踏过潺潺的溪流。陈墨时而驻足观察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时而仰头凝视掠过天际的飞鸟。灵感来了，就随手撕下衣角，用木炭在上面写诗。字迹歪歪扭扭，有些还被雨水晕染得模糊不清，但他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吟诵，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这一日，他们来到一座破败的古寺。夕阳的余晖透过残缺的窗棂，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奇异的光影。陈墨突然眼睛发亮，仿佛发现了珍宝。他从布包里翻出半块墨锭，又在功德箱里找到一支断了半截的毛笔，蘸着雨水，在墙上挥毫泼墨。
“好字！”一声赞叹从身后传来。陈墨回头，见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几个家丁。那人盯着墙上的字，眼神中满是欣赏：“先生笔法苍劲，意境悠远，不知可否为在下府上题字？报酬自然从优。”
陈墨愣了一下，随即摆摆手：“多谢好意，只是在下的字登不得大雅之堂，也无意以此牟利。”说完，又继续专注地在墙上涂抹。中年男子碰了个钉子，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带人离开了。
当晚，陈墨躺在干草堆上，望着漏下星光的屋顶，思绪飘回二十年前。那时他还是个寒窗苦读的书生，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是这匹青马，在他进京赶考的路上救了他一命——那是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山路泥泞湿滑，他连人带马摔下山坡。醒来时，青马正用舌头舔着他的脸，自己则奇迹般地只受了些轻伤。
后来，他虽然中了举人，却在回乡途中听闻噩耗：父母因病去世，未婚妻被卖给了富商。双重打击之下，他烧掉了所有的功名文书，带着青马浪迹天涯。有人说他疯了，有人笑他傻，但他不在乎。在他看来，这天地间的一花一草、一虫一鸟，远比功名利禄更值得追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青马渐渐老了，步伐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轻快，偶尔还会发出吃力的喘息。但它依然忠诚地陪伴着陈墨，在他醉酒时用头轻轻蹭他，在他迷路时引领方向。有一次，他们在荒漠中迷了路，水囊早已见底，陈墨虚弱地靠在马背上，意识模糊。是青马凭借着惊人的耐力和方向感，终于找到了一处隐秘的泉眼，救了他一命。
这年冬天，陈墨和青马来到一座繁华的城镇。街上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新年的气息。陈墨在街头摆了个小摊，替人写春联。他的字虽然不工整，却透着一股洒脱不羁的韵味，竟也吸引了不少顾客。
一日，几个醉醺醺的富家子弟路过，看到他的摊子，便上前挑衅：“听说你自诩诗人，今日不如当场作诗一首，让我们开开眼！若做得好，赏你十两银子；若做不出，就从我们胯下钻过去！”
周围的人纷纷围拢过来，想看这场热闹。陈墨不慌不忙，端起葫芦喝了口酒，望着远处的雪山，缓缓吟道：“寒梅独自开，不惹蜂蝶来。笑看人间事，清风入我怀。”
富家子弟们面面相觑，恼羞成怒：“好个酸秀才，竟敢戏弄我们！”说着便要动手。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青马突然昂首嘶鸣，前蹄腾空而起，吓得众人连连后退。陈墨趁机带着青马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回到客栈，陈墨摸着青马的头，眼眶湿润：“老伙计，又要你保护我了。”青马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发出一声低鸣，仿佛在安慰他。
岁月流转，青马终究还是老了。那是个寒冷的清晨，陈墨醒来时，发现青马已经安静地离开了。他把青马葬在一座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立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挚友青马之墓。”
没有了青马的陪伴，陈墨依然继续着他的流浪生涯。只是，他的脚步变得更加踉跄，眼神也时常透着孤独与哀伤。有人问他为何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他总是苦笑着说：“我的家，在路上；我的诗，在风中。”
多年后的一个雨夜，有人在一座废弃的石桥下发现了陈墨。他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卷诗集，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仿佛只是睡着了。人们在他身旁发现了一首未完成的诗：
风雨半生路，
诗酒伴我行。
老马今何在？
唯留一片情。
有人说，陈墨是个糊涂的诗人，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要过这颠沛流离的生活；也有人说，他是个清醒的人，看透了世俗的虚妄，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活着。而那匹青马，看似只是一匹牲畜，却比许多人都更懂得忠诚与陪伴的意义。
他们的故事，就像一首古老的歌谣，在岁月的长河中缓缓流淌，诉说着一个关于自由、追寻与坚守的永恒命题。
作者简介：
郑刚志，男，笔名乔松，盐城滨海人。系青年作家网作家会员，滨海县作家协会会员，日月岛文学社如皋分社会员，河南洛阳文学社九州文联分社会员，中国作家网作家，中国诗歌网诗人，中国诗歌圈官网签约诗人，慢邮文学名誉主编。作品散见于书刊及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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