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古典诗词中的红肥绿瘦,抑或寸纸方笺上的云墨轻点;无论儒音韶乐还是琴道玄禅,总让世人魂牵梦绕、情有独钟。正如朱自清先生在《谈美》一书中所说:许多轰轰烈烈的英雄和美人都过去了,许多轰轰烈烈的成功和失败也都过去了,只有艺术作品真正是不朽的。数千年前的《采采卷耳》和《孔雀东南飞》的作者还能在我们心里点燃很强烈的火焰,虽然在当时他们不过是大皇帝脚下的不知名的小百姓……悠悠的过去只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们所以还能认识出来这漆黑的天空者,全赖思想家和艺术家所散布的几点星光。
不妨在一个淅淅沥沥的春夜,随手取一本古代诗选或一卷宋词,看花开花落,品味生命的过程。有人说,花是季节的灯盏。她们在古典的诗词中含苞、吐蕊、竞放。就是读到“雪梅”“幽兰”“潇湘”“凌波仙子”等这些富有诗意的名字,也会津津地生出一种高雅的情趣来。这些在古典诗词里一直盛开不衰的花儿,就像一个个调皮的孩子,蹦蹦跳跳,从四面八方走向我们生命中的每一隅;象一把古老的吉它,弹奏着一章古朴的乐曲,在舒舒缓缓地诉说着悠悠的往事;更象一个微微启开的梦,一幕一幕地绽放,使人情不自禁地感怀生命中曾经拥有过的春天的憧憬与耕耘,夏天的热烈与感奋。
王国维先生曾说过:“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我想,这话也同样适用于诗。这既古典又曼妙的“境”, 就藏在“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淡雅素净中,就隐在“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旷达逍遥中,就躲在“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春”伟大情怀中。
在古典世界里,譬如,琴、棋、诗、书、画,其真味应该是一脉相通的。我们常常津津乐道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从一个侧面也就蕴含这个意思。流传至今的“踏花归去马蹄香”,聪明的画家不画落英缤纷,红花满地,只画几只蝴蝶,飞逐马后,使丹青难描的“香”跃然纸上;“竹锁桥边卖酒家”,高明的画家不画房舍、人物、酒坛,只在桥头竹外挂一酒帘,上书一“酒”字,使人低徊遐想,一幅既含蓄又优美的山水画跃入眼前;而“野渡无人舟自横”这个画题,画家不画一只小船系在杨柳岸边,不画鹭鸶、乌鸦或鸟儿栖息蓬顶,却画一摆渡之人蹲在船尾吹笛子。简洁明了的画面,清楚地表达出“非无舟人,只无行人”的画意,含蓄而又准确地表达出一种悠闲、静逸的情调和诗趣,是一副既称诗题又合诗意的渔樵图画。
其实,何止是诗与画! 不妨听一听《出水莲》,便能摇曳出周邦彦的“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的婀娜多姿;听一听《春江花月夜》,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绝妙的画作:春,明丽而多情;江,广阔而浩荡;花,新鲜而娇媚;月,迷离又斑斓;夜,奇幻而温馨。听一听《蕉窗夜雨》,心间便也下起点点滴滴的雨,既敲打在青翠欲滴的芭蕉叶上,又濡湿一首首“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的宋词。
诗触动有情的人心,词洋溢着温柔的古道热肠,琴传达着心灵的禅悟,画承载着挥之不去的情怀,但这其实都是古代中国文人墨客不同际遇与心境的最好阐释。譬如,单就一个“月”字,就足能表达出别有韵味的一番古典情怀来:瞻月思乡——“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他乡有月,远离家乡的杜工部却从月中看到了自己亲爱的家乡和久别的亲人; 明月寄情——“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明月寄寓了朋友之间心心相印的深情;皓月抒怀——“明明如月,何时可掇?”,曹孟德欲作摘月第一人;月生情怨——“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月喻襟怀——“一夕小敷山下梦,水如环佩月如襟”。是呀,千秋万代,月出月落,孕育了多少美丽的神话、传说;月盈月亏,酿造了几多瑰奇的诗文,表达了几多思念、沉淀了几多的悠悠的情怀。也许,只有“月”自己知道。
“惟书有色,艳于西子;惟书有华,秀于百卉”。就是这些雕镂生活的古典文字或画卷,打碎了时光,揉进了悲和喜,笑和泪,声和色。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品味出其独特的色、香、味。借用著名导演王家卫的话说,就是“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哪怕只是一朵花,一滴水,一声鸟鸣,一棵小草,一方沃土……有时会让人感受到一种“欲罢不能”的磁力;或有一片风雨洇润的宁静,这些都值得我们去敬畏和珍惜,值得我们追着说一声“谢谢!”
古典有味,文字不语。品味古典之美,诚如胡烟在《忽有山河大地》所写:“与水墨相克相生的,是文人的心。虚伪的人,始终不得其医治。而一个真诚的人,面对一张洁白的宣纸,像是站在雪后的大地,谎言无处藏身。甚至失语。一股脑儿的泪,热烈的或者凝涩的情绪,涌向笔端。每一缕墨色,都是心跳。”
哦,古典之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