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山村节日》欢快的音符在河南省民族乐团巩义专场缓缓流淌,二胡婉转低吟,唢呐激昂如火,数十种乐器交织成一幅绚丽多彩的听觉画卷。沉醉在这场视听盛宴时,友人一句"这是最棒的音乐会",却在我心底泛起阵阵涟漪 ——这真的是记忆里最动人的"旋律"吗?恍惚间,一声裹挟着伊洛河气息的悠长吆喝,混合着油炸食物的香气,冲破时光的重重藩篱,扑面而来。
小时候,烈姜沟那条长长的土坡,宛如村子的脉络,蜿蜒伸展。土坡两旁,砖瓦房与土坯房错落林立,灰蒙蒙的色调中,门前的枣树、槐树,栅栏上攀爬的南瓜、丝瓜藤蔓,为这里增添了几分生机与活力。这里不仅是我们嬉戏玩闹的乐园,更是连接外界的"丝绸之路"。邻村小贩售卖麦黄杏的吆喝声,外地商贩推销新奇货品的呼喊声,还有卖油条、豆腐的叫卖声,共同谱写出一曲充满浓郁乡土气息的生活乐章。

而每天下午五点多,总会准时响起那最扣人心弦的旋律—— "咸~焦~ 鱼~诶诶,咸~焦~ 鱼~诶诶"。这吆喝声别具韵味,每个字都被拉得悠长,音调起伏如同波浪,带着豫剧唱腔的婉转,恰似五线谱上跳跃的"唆(5)""发( 4)"和低音"拉(6)" 。声音从远处悠悠传来,便勾得孩子们心里直痒痒,大家纷纷扔下手中的玩具,一边呼喊着"卖咸焦鱼的来了",一边朝着土坡东头飞奔而去。
卖咸焦鱼的是位五十岁上下的大叔,他身着白汗褂、黑裤子,显得干净利落。听母亲说,他家住在伊洛河边,每日打捞杂鱼,精心炸成咸焦鱼,然后走村串巷地售卖。他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个竹圆箩筐,里面满满当当地堆着金黄油亮、热气腾腾的咸焦鱼。在夕阳的余晖笼罩下,这些咸焦鱼泛着琥珀般的光泽,好似撒了碎金的宝藏,香气随风飘散,引得人不住地咽口水。

孩子们迅速围拢过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箩筐,鼻翼不住地翕动,贪婪地吮吸着咸焦鱼混合着椒香、油香的诱人气味。卖鱼大叔笑着大声吆喝:"好吃的金黄咸焦鱼来喽!孩儿们别光看,回家找大人要钱买呀,这可都是今上午伊洛河新抓的鱼,鲜得很!"我总是迫不及待地跑回家,央求母亲。母亲会擦干沾着红薯渣的手,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白底红花的手帕,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在一张张皱巴巴的纸币间捏出一枚硬币递给我。我攥着钱,兴奋地冲出家门。
五分钱往往只能换来一条小小的"小船钉"。我不舍得在小伙伴面前吃,生怕他们眼馋,也担心被弟妹瞧见。我一路小跑回家,母亲叮嘱我去晒台吃,别让弟妹发现。晒台上,夕阳透过枣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我捧着小鱼,就像捧着稀世珍宝,左看右看,迟迟舍不得下口。最终还是抵不过香气的诱惑,我轻轻咬下一小口,"咔嚓"声在口腔中清脆地炸开,酥脆的口感瞬间激活了味蕾。玉米面的醇香,小鱼的鲜美,在舌尖尽情绽放,这种满足感比任何美味都要强烈。细细咀嚼,鱼肉绵软,还带着河水的清甜,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专属于童年的美味乐章。

卖鱼大叔很会把握时间,中午十一点半、傍晚五点,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他总会准时出现。那抑扬顿挫的吆喝声,成了我童年最熟悉的旋律。一个周五的傍晚,父亲下班回家,正好听见那声熟悉的吆喝。看着我们眼巴巴的模样,父亲大手一挥:"走,买条大鱼去!"一元钱换回的大鱼,让全家人开心得如同过年一般,在欢声笑语中,咸焦鱼的美味更深地刻进了我的记忆里。
那晚,父母在院里闲谈。母亲说起隔壁孩子因馋咸焦鱼被骂的事,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父亲语重心长地说:"人穷不能穷志气,好好读书,以后想吃啥吃啥。"那时的我还不懂其中深意,多年后才明白,这小小的咸焦鱼,承载的不仅是美味,更是父母的期望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长大后,我品尝过星级餐厅里精致的鱼肴,它们调料丰富,摆盘精美,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那些复杂的滋味,再也无法复刻儿时咸焦鱼带来的纯粹快乐。此刻,站在城市的霓虹灯下,我忽然懂得:最美的"音乐",不在华丽的舞台上,而在童年的味蕾间,在那声带着乡音的吆喝里,在父母的谆谆教诲中。它是岁月五线谱上,永远鲜活灵动的咸焦鱼,在记忆深处,奏响着永不落幕的温暖乐章。
作者:崔丽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