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陵寺的铃声
文/王明见
【编者按】王明见老师《西陵寺的铃声》:作者讲述了自己在西陵寺学校教书十年的见闻,那里有道不尽的温馨动人的校园故事。作者将“校园铃声”贯穿全文,以清早、午间、暮色铃声的不同感受,分别记述了爱提问的孩子杨艳霞,认真批改作业的赵韧老师,爱打乒乓球的李富山老师,讲解时事政治富有磁音的郭新河老师,在教室朗诵《葬花词》的许建国老师,用圆规画出正圆的雷林海老师等等,然而最为动人的一幕却是:1993年“我”病愈返校那日,全班27名学生却为“我”送了999朵纸鹤,纸鹤翅膀上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早日康复。“那一刻,我接住的不是纸鹤,而是一把被孩子们捂得发烫的心灵之声。”33年后,爱提问的孩子杨艳霞早已成家立业,她每次见“我”,都依然很有礼貌地敬茶。这表明西陵寺学校的教育是成功而令人欣慰的。文章言简意赅,琐事虽小,但却精神闪光,深情歌颂了西陵寺辛勤的园丁和教学育人的风采!推荐共赏!【编辑:纪昀清】
老柏树的枝桠探进晨光里时,西陵寺那串铜铃就醒了。风儿掠过树梢,叮叮当当的碎响落在长满瓦松的屋顶,落在槐荫笼罩的教室窗前,像撒了一把会发芽的碎玉。
我在西陵寺教书的十年,就是被这样的铃声串起来的。
清早的铃声总带着薄荷味。孩子们踩着晶亮的声线跑进教室,睫毛上还沾着晨雾。讲《小石潭记》时,后排的杨艳霞突然举手:“老师,潭水真能清得看见影子吗?”我指着窗外晃动的铜铃:“忘了?咱操场南头的小池塘,下课铃响时能当镜子照。”五十四双眼睛突然变成五十四面小镜子,那光芒至今还映在我发黄的教案本上。
日头爬上东墙,铃声便裹着粉笔灰在光柱里浮沉。赵韧老师批改作业的蓝墨水洇透了纸背,李富山老师用乒乓球拍叩击桌面的抛物线,郭新河老师讲解时事政治的磁音……和着铜铃的余韵,在不同的教室里荡出悦耳的回音。
午间的铃声是金黄色的。伙房王师傅六十多了,擀得一手好面。他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在案板上揉搓几下,厚实的面片便排着队跳进滚水锅里。灶台上的大铁锅足有磨盘大,王师傅抡起铁勺一搅,面片便在白汽里翻起浪来,宽厚的面身上沾着麦香,在汤里沉浮。
我们围着在一起呼噜吸面,烫得直咧嘴也不肯放慢筷子。这面片筋道,咬下去能听见牙齿和面筋较劲的声响。特别是数九寒天,一碗热面片下肚,暖流从喉咙直窜到脚底板,冻僵的手指头也活泛起来。王师傅常站在灶台边擦汗,看着我们吃面时呵出的白气,他铁勺敲锅的声响与下课铃声一样悠扬悦耳。
暮色里的铃声最是缠绵。放学的钟点早过了,教室里还亮着几盏灯:许建国老师朗诵《葬花词》的颤音还悬在教室的大梁上;雷林海老师用圆规画出的正圆,与铜铃的声波在夕阳里叠成同心;老槐树突然抖落几片鳞甲般的树皮,露出新鲜的青白色,像学生作文本上被橡皮擦疼的纸页;而老柏树的新叶在晚休的铃声里簌簌作响,仿佛在跟着念“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一九九三年我病愈返校那日,推开校门竟静得出奇。走过长廊时,每扇窗户都支开道缝——几十双眼睛在窗棂间闪烁,又飞快缩回去,像受惊的麻雀。推门的瞬间,二十七张长凳齐齐发出轻响。陈凯突然站起来,抽屉缝里漏出的纸鹤哗啦啦飞了满桌:“老师……我们攒了九百九十九只……”
我伸手去接。那些翅膀上歪扭的“早日康复”被夕阳穿透,在水泥地上投下游动的光斑。那一刻,我接住的不是纸鹤,而是一把被孩子们捂得发烫的心灵之声。
去年深秋,时隔三十三年后我又站在老柏树下。铜铃还在,只是系铃的麻绳换成了尼龙绳。李扎校长问:“想拉铃吗?”我拽动绳子,尼龙纹路勒进掌心,麻纤维的苦涩清香早已风干在旧时光里。
叮——当当——
惊起的飞鸟撞碎阳光,羽毛间漏下的光粒在廊柱上拼出模糊的课程表。远处新盖的教学楼传来电子铃音,清脆得像玻璃珠子落地。而西陵寺的铜铃,终成了系在岁月脉搏上的一粒小小铜痣,每次心跳,都震出细小而又悠远的回响。
如今每次经过商水县老体委时,“杨岩按摩”的招牌下,王波的手法还像当年一样轻。他妻子杨艳霞端来菊花茶,杯底沉着几粒枸杞——那个当年问潭水的女孩,最终把整个西陵寺的池塘都沏进了青瓷杯,更沏进了心灵,那茶杯里漂浮的每一片茶叶,似乎都蜿蜒着当年西陵寺铜铃的纹路……

【作者简介】王明见,河南商水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周口市作家协会理事,周口市散文学会理事。有长篇小说《三岔口》、故事汇编《商水地名故事》等书籍出版。散文《耳边飞扬打夯歌》收入2018年河南散文年选。另有散文、诗歌、小说等散见于海内外媒体,作品多次获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