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 田
文/持戒留白
我时常梦见鲁西南老家那片金黄的麦浪,麦田上爷爷的烟袋锅子一闪一闪,像极了平原上飘忽的萤火。
1931年的鲁西南大平原上,十二岁的少爷在青砖灰瓦里骤然坠落。中药堂的檀木匣子蒙了尘,万亩良田换了主,唯有太爷爷那方刻着“悬壶济世”的端砚,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我记得爷爷说起这段往事时,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择韭菜,枯枝般的手指沾着露水:“那年头啊,连屋檐上的滴水兽都饿瘦了。”
太爷爷出殡那天,三个裹小脚的姑奶奶哭得站不住。十六岁的爷爷把孝带往腰里一扎,硬是撑着瘦削的肩膀,逐年把三顶花轿挨个送出尹潭村。后来的岁月里,每逢姑奶奶们遭了婆家委屈,他总揣着半口袋黍子面走几里夜路去为姑奶奶撑腰。前些年因修建老屋,俺娘在爷爷的枕头芯子里发现张发黄的礼单:大妹出阁添妆银镯一对,二妹产子送红布三尺,三妹(俺一直叫她四姑奶奶......具体情况不详,但是长大后的俺达心里知道,这里面定有原因)生育第三子捎去新麦三斗......
“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那是旧社会哄人的瞎话!是好男就得去当兵,有国才有家……”八十岁的老人把锄头往地头一撂,震得草叶上的露珠簌簌直落。他用状如铡钉的手指蘸着茶碗里的水,在擦干净的地面上写下国字:“看见没?这方框里装着万家灯火……”
1990年的早春,我穿上橄榄绿,背上绿背包,入川进藏,一直前往青藏高原……背包里塞着爷爷用规矩颜体手抄的《正气歌》,泛黄的宣纸上墨迹恣意,像极了黄河故道狂放的走向。
在我的记忆中,鲁西南夏天的黄昏总带着麦子熟透的甜香......
新余北湖公园虽然离鲁西南有千里之远,但八岁的儿子咏熹与我对面蹲在石径上,模仿着我的姿势用树枝拨弄搬家的蚂蚁。“太爷爷说,掉馍渣是给它们留饭呢。”孩子仰起的小脸上落满霞光,似乎听慬了我所说的话。母亲忽然驻足,望着蹒跚而过的老者轻声说:“你爷走那年,亲手在祖坟四周种了九十六棵柏树......”
说来也巧,爷爷享年九十六岁。科学的尽头是什么?是玄学?还是巧合?
晚风掠过湖面,我仿佛又看见那个穿粗布褂子的老头,在麦垄间弯腰捡拾遗穗。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新世纪的地平线上。曹县的沃土里,永远生长着这样的生命:被风雨打折了腰,却在年轮里藏进整个春天的光。
我告诉儿子:“咏熹,这才是麦子该有的模样......〞
[作者简介]:持戒留白,实名刘金琳,山东菏泽曹县人,部队转业,现工作居住在江西新余,系高级工艺美术品设计师,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新余市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