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惧高光的庸常
赵远智
在传统教育模式下熏染过的国人,喜欢先哲伟人含英咀华的哲思,大都可以吟诵几句劝学励志的警句格言。日记簿扉页、铅笔盒内、书桌玻璃板下、洗漱间墙壁的边角,都有使人热血腾涌、壮怀激越的热切叮咛和殷殷告慰: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世上没有绝望的处境,只有对处境绝望的人……
多年前,一部名为《虎妈战歌》的传记作品迅速引起了世人的极大关注,一时间中西教育孰优孰劣的争辩甚嚣尘上, 18岁索菲亚与14岁露露,在母亲蔡美儿严苛棒教下惊世骇俗的成长经历,特别是露露三岁时穿着单衣,被蔡美儿撵出房间,在冰天雪地茫然无措的场景,更是让无数个包括蔡美儿在内的中国母亲,热泪盈眶,感到心碎……
中国虎妈的情结其实是潜涌在多数国人血脉中的。从《劝学诗》“书中自有黄金屋”,到曾国藩、傅雷家书,一直被奉若神明般崇仰,似乎只有成功和不凡,才是一个人毕生的唯一选择,否则,看着乡邻发小衣锦还乡光宗耀祖,而自己依旧涉泥荷锄庸庸碌碌,实在是自己、家庭乃至一个家族的无颜和悲哀。
落寞无为远不是一个人的事,身为单门独户的独生子女,你的尊卑贵贱,承续的是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自己绝无权利光阴虚掷、萎靡懈怠,辱没了耕读传家、德厚流光的勤勉家风。因为你是一切的一,所以必定是一的一切。
自甘平庸与自甘堕落,在谨严的读书人那里有着大体相同的解读。
刚来到这个世界,尽管你的哭声和其他婴儿无异,牙牙稚语和踉跄跬步也无天赋异禀的端倪,但你还是被裹挟到一处遍是高光的圣地之上,所经世间凡事,几乎事事不遂心,件件难如意;阳光不够透朗、空气阴霾、水质浑浊;除却自然因素,幼儿园老师的知识传授太过粗疏浮浅;小学太偏重应试教育,缺少富有针对性的量身打造;中学的生长环境等量齐观,难以成为人才的摇篮……
尽管如此这般的现实缺憾在你眼里俯拾皆是,你还是在家人的助威声中启动了信心满满的希望之旅。学钢琴吧,远有霍洛维茨、鲁宾斯坦,近有刘诗昆、朗朗;舞蹈也行,邓肯和杨丽萍刚出道时也并非高不可攀;实在不行就一门心思用功学习,牛顿是天才吗,刚生下来时才不足四斤,华罗庚小学一年级就辍学……
你的小学中学不是重点就是实验,课外聘请的辅导教师都是学业精英和领域翘楚。精心的栽培施教效果分外显著,你的门门功课均名列前茅,令人刮目相看。前程的设计中你是注定要走出国门的,所以在英语上心血花费颇多,对自己的挑剔苛刻让人望而生畏,精准到可以区分蹩脚的纽约英语发音和伦敦考克尼方言的程度。可是,越往前走你的身上越多不祥的凉意,你发现,那些才俊和自己一样虽个个非等闲之辈,但到头来无不人人为生计前程哀声嗟叹。往日的万丈豪情,仿佛一夜间雨打风吹去,飘零的灰飞烟灭;心拥了整个世界却不知道踏出校门的第一脚落在哪里。就像当年飞来飞去赶场考大学一样,如今又飞来飞去赶场去人才招聘市场。你记得一个单位的考官言辞虽犀利冷漠,但也确实道出了几番实情,他说,谁没年轻过?别张口闭口天下世界的,规划方案一大堆,你知道台钳上怎样用钢锉锉一个六方吗?几个和你一样尬尴的考生面面相觑,竟无一人站起身迎击挑战。
虽频遭挫折,但你依然不能低下高贵的头颅。父母给的零花钱几次应酬下来便所剩无几,小心踏入的餐馆越来越逼仄狭小,兀然间,竟对邻桌一群工友的酒酣快意生出了几分体味敬意。你清楚,个人创业异常不易,进民企风险大、不确定因素多,较为理想的选择是入体制内,那里虽不能一应俱全,但有起码的颜面和尊严,不必事事为求人办事摧眉折腰。
颜面和尊严的顾及需要人后的坚韧付出;公务员考试数千分之一的录取比例让你瞠目结舌,天堑和蜀道几乎踪寂鸟绝,由此你开始怀疑起自己和身边的同类,继而为一代人、一个国家的未来产生了丝丝隐忧—— 一个失去了历险精神且惧怕生存竞争的年轻群体,精神的质体拱肩缩背,已成尺蠖之屈,日后难成栋梁之才,即便学业精湛,也无法和硅谷、班加罗尔那帮业界超人分庭抗礼、一统江山。
感慨并非杞人忧天的虚妄所想。说到底,这类无关痛痒的隐忧只是一个难以破解的悖论——由于不甘平庸、碌碌无为,所以想方设法仰赖体制权势的光环,而光环下,那原本的激情和灵性,那刚刚破茧而出萌绿的才智和胸魄,顷刻间便如高山之巅坠入洪流的卵石,除了随波逐流,除了观赏把玩,将无缘于大厦之基。
万般无奈的纠结中,你的心绪居然也渐渐舒朗起来,脑海中豁然出现了“庸常”二字;你有些惊悚,难以置信这两个字怎么就与你有了关联,你害怕它的径直闯入,害怕自幼搭建的美轮美奂的玉宇琼阁轰然坍塌。这是认输吗?你未置可否。虽心有不甘,可自这两个字不经意间登堂入室后,你紧绷的神经末梢开始隐隐疏动,你有些愕然,这种奇妙之感宛如橄榄入口,短暂的苦涩后,竟渐渐咀嚼出如甘似饴的爽动。
平心而论,你丝毫没为自身的挫折经历寻找自甘平庸的半点借口,虽命途多舛,但你的品格依然伟岸高耸,志向依然高远绮丽,只是举止不再那么天降大任自命不凡,谈吐不再那么佶屈聱口心高气傲。你惊异地发现,居高仰望可能走投无路,低眉垂首说不定海阔天空。
同样使你惊愕唏嘘的惨状依然接踵而至——
一位学生自杀了,因为摸底考试是级部第二;
一位副局长雇凶把局长杀了,因为感觉升迁无望;
一位刚刚退下来的厅级干部,竖日上街见单位司机没有停车,便恼羞成怒,惹得旧病复发命归黄泉。
你回忆起有人做过的统计:自杀者,功成名就的比例远高于处于绝境中的人。所谓的成功抑或也能使人万念俱灰,失去了目标和动力,比没有目标和动力甚至更令人绝望无助。
你还想起一位社会学家对生命的另种计算方式,那是令人耳目一新颇感震撼的计算:一个人的有效生命如果按七十年计,睡觉去掉三分之一,十五岁前无知蒙昧,属于不自觉的被动生长期,六十后开始体衰多病,逐渐成为家人负担,一个人,真正的黄金岁月其实就二十年左右。
二十年?那么,我现在蹉跎耗费了多少?
多么真切残酷的计算。刀刀见血的数据哪怕在脑海中闪掠过一次,就会永远附着定格在生命意识中,警钟长鸣般日日在耳际轰响。什么一次职称晋级落选、一次年终先进评比旁落、一次职务升迁无望,你都会报以淡然释怀的一笑,无碍!无碍!随着经世阅历的累积广博,你的志趣迅速驶离了这类层面,开始缅想少时久据心间的一些憧憬执念,一抹形态逼真的奇异流云、一条夏涌冬没的莫名小河、几声高枝的蝉音鸟语、几多古墙的断壁残垣……
庸常吗?——
英国任上的铁娘子撒切尔,最大的爱好是休假闲暇时亲自动手换壁纸;
驰名中外昔日国家领导人吴仪,最大的心愿是离休后参加老人合唱团。
改变了中国和世界的伟人毛泽东,病榻前,最大的愿望是有位亲人在身旁聊聊家常……
我国一个权威部门做过一项极具价值和影响的统计,民营企业中,有百分之八十多的富二代没有接班兴趣。这些不想循着父辈足迹复制相同人生的富二代,大都受过严格的高等教育,有着自己的价值取向和专业志趣目标。有家为核电工业做配套服务的民企,年销售收入达五十多亿,唯一的女儿身为博士,不仅没有丝毫接班意愿,并且逃离了不厌其烦几近央求的父母,远赴贵州贫困山区支边支教。
广州某地的一位商会会长,年事已高,谈起孩子接班的事万般无奈欲哭无泪。他对朋友讲,谁能说服孩子接班,他意愿出资一百万……
当财富不能影响一个人的人生选择时,这个社会才显露出久违的成熟和温情;
当功名不能成为一个人的价值判断时,这个社会才有可能秉持普世的道义和良知。
终将有一天,我们置身挚爱的这个国度这个社会,更加成熟而自信,越发从容而淡定,并能勇敢真切地告诉人们,所谓的成功和出人头地没这么重要,不是一个人非如此不可的必然选择。除了家国情怀,一个人不必整天托着丹田之气,将自己置于高山之巅,除了咄咄逼人的俯视鸟瞰,看不到传情的眉目中还有舒缓温和、慵懒暖人的一瞥。
可是,善良的国人们喜欢扎堆,喜欢串门,喜欢攀高结贵,喜欢向旁人倾吐烦忧、让人分享喜悦。如此一来,生活中的从容庸常之态将很难其身独善,因为熙攘的人流中,不是攀比较劲的摩肩,就是急切赶路的接踵,不可能驻足停歇,慢镜头般遍览四季的风花雪月。
人生目标的选择,应该是自我的志趣使然,而非急功近利的驱使。翻开每一个人的档案履历,所填业余爱好,其实都是万分真切记录着本我及遗传基因的世传家风学养。有人喜欢奇技淫巧,有人钟情琴瑟之悦,有人情执植物园艺,有人志向公共服务……
即便是喜欢政治,那也因为它是一门学问和学说,而不是入仕及第进官加爵,即便是入仕及第,那也因为它是实现公共服务的途径和必备条件,而不是其他。
伴随着社会的进步,庸常将越来越成为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生活状态,一种纯个性化选择。即使如古人所云,一日三省吾身,人们也将再无惴惴不安之忧。安于现状和本分,本身已是难得的情怀。
如此,这也将是国之所幸,世间凡人所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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