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落差里的安宁（组诗）
■黄明山
弓子引
一把沉睡多年的二胡
因为弓子的飞临
又重新站立了起来
84厘米长
构成凝翔或者盘旋的翅膀
谦谦弓子
弓杆和马尾
即将通过摩擦琴弦而发出声响
弓子引
琴筒、琴皮、琴头、琴轴、千斤、琴马
一下子都活了起来
分章节演奏
欢快、优雅抑或悲伤的整体
和主题
上好的松香
一次次刷新弓子明黄色的记忆
二胡名曲，逆流而上
不折回的追光里
永远亮着
梦寐的方向
再也不在乎
再也不在乎
别人怎么说了
再也不在乎
那些原本在乎的东西
不在乎
就没有了在
也就没有了意外
再也不在乎是因为还有
在乎的人和事
只是太少了
太少了
少得就像
清泉落差里的
安宁
只使用了人的一部分
凑近，再凑近
可它总是说“无权限”
门不开
你进不去
原来是戴了口罩的原因
连忙将口罩往下拉
露出鼻梁
不行，再往下拉
露出鼻翼
它终于说出了“识别成功”
门开了
你瞬间打通一道门的出出进进
戴口罩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不戴更不可能完整
刷脸还得脸作证
矛盾
走在这个世界上
我们只使用了人的一部分
停下来
咳嗽一停，风平浪静
念着这句话
窗外的天色噌地一下亮了
停下来了
恨不得写一封感谢信
曾经，咳嗽像一个喜剧演员
动不动就上演
雷霆的捉摸不定
从来不关心咳嗽到底分几种类型
这一次你得治治
对什么都一概忽略的病
风寒咳嗽、风热咳嗽、痰湿咳嗽
一时难分明白
还有痰热咳嗽、阴虚咳嗽、干性咳嗽
又好像差不多
咳嗽是一件糟糕的事情
糟糕到你怀疑人生
一次想忘也忘不掉的咳嗽经历
让你铆住生活里的“停”
停下来
腾空让位给蛰伏的等待
命运中的异物感
方可一吐为快
局外的当事人
一个病毒
一场雨
一轮山火
一次冲突或者战争
离我们那样远，又那样近
经年持久的灾难
引爆几多网络谣言
看不清，看得真
把我们一回一回从模糊中显形为
局外的当事人
家中有个早起的人
家中有个早起的人
这就稳住了
一个家的福分
把黑夜与白天分开
让睡眠回到原点
一切安静的事物各有心动
早起的人从不说忙碌
在日常里
找到时间的隙孔
旭日和朝霞出落成襁褓中的小可爱
依次照亮
大地欢跳的样子
捡到一枚硬币
捡到一枚硬币
面值一角
恰巧同时路过的素不相识的两口子
笑着对我说
“发财了”
我毫不掩饰地报出心中的秘密
“难怪早上左眼皮跳的”
这样的经历
不只一次、两次、三次
捡到钱了
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左眼皮跳财
多多少少免不了迷信色彩
可每次都灵验
这种屡试不爽的生活
不说出来
心里又憋得慌
刈叶机的声音里
刈叶机和救护车的声音
交错响起
细微的变化
分别在进行中转换着某种角色
一个渐行渐远
一个近距离持续
草坪或者花园
密布小区或者人间的童话
生活各自为之
冬日里的风一阵紧似一阵
阳光显得更有耐心
刈叶机俨然一位大力士
活跃在春天的边境
刈叶机的声音里
有铡草带来的凌乱与疼痛
一律从破碎中
求得新起新发的完整
蛇形云
说出某一个地点
宁夏多地出现蛇形云
蛇头，蛇身，蛇尾
快拍几张照片
咔嚓咔嚓
像得很
又有什么不行呢
反正蛇年来了
总不能卡住直想冒气的想象吧
蓝的天
还得贴上怎样白的云
哪怕它飘忽不定
素色蝴蝶
箫的孔穴，依次排列
原始的声音从单纯开始
一朵素色蝴蝶
穿过时间的树林，留下
细微的情节
构成天籁对往事的抚摸
只有倾听天籁
才是入静的最佳方式
你把夜的蚌壳剥开
终于听见珍珠，和花朵
在月光下开放的声音
夏天的落叶
绿绿的，就做了风的翅膀
树枝摇晃
惊动三两个路上行人
由浅入深的回望
从秋天启程
落叶，夏天的落叶
飞翔中看不到半点感伤
你站在高层
向大地投下倾听的目光
到处是语言，或者绿色的歌唱
偶尔，有脚步声传来
似乎追赶着季节
踩得落叶，瑟瑟作响
在流水的旁边
流水的旁边
有晨曦装订的原野
清风走过，小鸟飞过
遗落的种子在声音中萌芽
梦里小雨淅沥
醒来大雨滂沱
翻动，覆盖，渗透
如此培植幻灭后的再生
那些被忽略的孔隙
依然存在，不时演奏
大自然的轻音乐
美妙又和谐
让你在喧嚣中清醒如初
打了一个喷嚏
你接触到真正的古籍
在子夜
在洁白无瑕的灯光里
那些纸张早已发黄
沿着相反的方向翻动
一列一列文字
保留下精美的刀痕
仿佛疼痛传来一股气息
一种呛鼻的感觉，渐次强烈
安静中
你打了一个喷嚏
这一声，一定
把书中的人物惊动
你研究这些文字
原来它们一直在沉睡着啊
今夜终于被拍醒
你试探着给它们断句
从繁到简，从古到今
你借助于字典
体味阅读的艰苦与幽趣
你自然要做一些记录
在今天不多见的字下注上拼音
目光且行且止
偶尔，纸张的破损
触动惋惜
你又打了一个喷嚏
跳转到很多年前的昨天
在故乡的旁边
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飘过来
我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拼命地想啊，想啊
他却用满脸的笑黏住我
叫住我，仿佛一下子
跳转到很多年前的昨天
他的记忆力如此连贯
让日复一日的时光在断裂中衔接
我不得不承认
他比我，更熟悉我
失眠小传
从失眠开始
人生就走出了动静
夜晚里走
走到世界在垮塌中固若磐石
于是有了怀疑
时间扮演着矛盾分理的冷角色
失眠将睡眠碎片化
稍有可能，不要碰它
听到射钉枪的声音
再次听到射钉枪的声音
进一步表明
世界正在被牢固
回想这多年来
这种咔咔咔的声音时常出现
从未中断
忽略了拆除时的稀里哗啦
某一个局部的散架
建筑垃圾的前身
每每富丽堂皇
映照惺忪或者锐利的双眼
世界翻来覆去地被牢固着
那些坚硬的事物
貌似坚硬
让我想到病毒堪比射钉枪
把人们牢固在
前所未有的不确定中
一些人
一些人不打招呼就走了
再也没有回头
一些人在老地方播种小麦、芝麻、向日葵
守望如期而至的丰收
一些人积攒聪明
暗中摇动越来越重的储钱罐
一些人寻找良剂良方
试图把人生识透
一些人哭了，笑了
并将哭声和笑声分放在光阴的两侧
一拨一拨的人组成他们
你们，我们
当河流还原为天下的爬行动物
一些人成了天上的星斗
作者简介 黄明山，湖北潜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当代》《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散文》等处。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小说选刊》全国小说笔会一等奖、中国散文学会征文一等奖、《长江丛刊》年度诗歌奖。散文、诗歌选入中考试卷、高考真卷及中学语文阅读教材。著有诗集《立交桥》《钢琴与排箫》《约等于故乡》《透过黄瓜花叶》《过渡色与延伸线》、散文集《寒冷的味道》等十余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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