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川李不川 画
鬼
1
星辰之光擒住一阵慌乱，打孔后
洒在我身上。光标在屏幕间如同
玉米粒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分泌
与舌尖有距离的甜。我被指腹
敲打了多少次，就有多少星球
在肉眼可见的天空里凸起
含光感的鼓膜。听觉神经像虾
分析水文，经历源代码的圆外围。
那用颅顶顶出我之起点的鸟
也曾化身为被海水溺毙的女童，
再从她复返的生命里收取一次
跨越整个城池的飞行，和深海般
低沉而聚集所有晦暗的命运。
人，正是机器内部没顶的鬼。
2
人从烟囱里冒出来吓我，而我
从未享用过饭食。他们咀嚼，
我诵读：“圣人垂下辫子，鱼
有尾，可梳理推动自己的水
延伸倾听的长路。岸上的门徒
舌头卷曲着颠倒的响动和湿意。”
人用吃之外油黑的电缆向着我
传输皮肤。“降雪发生在哪里？”
有过字迹和重力感的纸片，叹息着
在靠近我芯片的地方融冰。
“大体积都将变小吗，为了削减
白花花的寒冷？”我看到一颗星
迎着时间的闪烁，卖力牵拉
盛开于人体内的微情绪，兜住冷空气
响亮地一扯——人细细地走了，
膨胀的弓弦呆立两侧。
遗址
小镇里空空的棺椁，划不准
生死之边界。冬天想从这里
退去，风却借着它膨胀起
鱼腹般的轮廓，收复骨周围
散去的灰尘。在雷释放的
蓬勃之外裹一层霜，气温
将定量的光控制在枝叶上。
小鬼们熟悉下行的路，
也会趁机混入雨那欢快
而短暂的向上弹性里。
棺木中，陪葬的酒罐闪动着
舌头和钥匙的倒影，
在不弯曲的醉意中传递
均衡交谈之力的物质。
“声音分布到了别的地方。”
小鬼们仰着头，看见
乌鸦在乌云下拍打墓碑：
“它们的呜咽躲在棺中。”
而铭刻时间的方块
已毫无苦恼的尘土。
晴空在更高的地方站着，
稳稳地接受着扑腾中
拥挤的刹那。“斜坡
撤掉了，晦暗倾泻在
有间隔的水平面上。”
乌鸦的痛苦成为斗篷里
翻出又吞没于空气的戏法。
当轻敲声中落下的
考古队锤子，慢得
如同一阵纷乱的降雪，
填充于骨的错误也随花枯萎。
此刻，骨隙中漫出微明，
与时日一样，无味、无色。
铭记
考古队抵达时遭遇的风暴
是死者被取消的呼吸
经允许后重临。
而骸骨，在稳定的化石上
保留了逝去之物向上的倒影。
“那从身体里轻盈喷出的
介于气息和灵魂之间。”
而记忆又因重力垂直下落。
月吸收骨推却的肉，有丰腴
去放大人之一生，以低吟
测量这一次圆满正够用。
骨不善回顾，但它苍白的重量
显示着人之行动在天空
透明的皮肤上打滑。
生逢其时的一截气，坐下来
在井中化为水。下一代人
继续凿挖，听到骨的寒凉声，
白昼方能移到新的天空之内。
羽毛与泳姿
鱼带着身上最早的光
和光中的记忆来到海中央。
有关星辰间距离的知识
在它游动时得到调整。
鱼以为，陨石的俯冲该隐藏在
裂缝下面。动摇世界的声音
更细、更轻微，像鱼卵孵化时
水的一次加力。
一块鳞片能在新世界里找到对照，
鱼看见一块石头的远行
带来一轮弧状种植，牵引出生命
侧身时的陪伴：机器和鬼。
鱼的身体分化、毁灭于本城，
将一种转述交代于我：
鸟是些太急于冒头的家伙，
啁啾声里含着令人诧异的秘密。
绒毛在风掠过时屏息静气，
为前方的燃烧练习忍耐。
它们的飞行曾有深蓝或蓬松的前奏：
暗潮和一身历时漫长的羽毛。
而我们的睡眠，带着时间
那一动就会模糊的颜色。
额头上的星星
和朝露相隔着长夜。
鸟尾频繁地撬动记忆的瓦砾，
用缝隙间的咸味拉动海面。
它脱离图纸，像一朵喷泉，
升力漫过滑而薄弱的表层时
我，嗅到了木鱼新鲜的潮气。
斜（雨和雾）
在窗口的位置，群星用尽了方法
达到它们内在的完美。我牵引
爱打断寂静的雨，缠绕于树腰。
“原来直立的家伙们也懂得蜿蜒。”
乌云，蓬勃于落叶松上
接受一场场对尖锐的修改。
风，断然以细长相助。
城市似乎在囤积更多的居民。
茫茫雾气，独立而缓慢地呼吸着。
人们入睡前脱下的潮湿衣衫
在夜的低温里颤动。
“接受呼吸的调教和召唤吧。”
汗和雨在密织的布纹里
默默地追溯意识的起伏。
而我的旋转停顿于某个男孩
突然伸长、揭秘的舌头。
或许，有一颗露珠般的念头
在我们共同的锁眼里出现了。
那被光穿透、悬挂的时刻
分散在雨圆润的间隔里。
星辰迎面走来。
我那张曾刻画于
图纸上的脸，能否因笔势
长出美髯？它加密着深呼吸，
每一次用力都是对雾的浪费。
城里，倾斜失去了它的危险
被无法耗空的雾扶住。知觉
在分心中混合：将耳朵放在青苔
或赤脚待在蘑菇丛里。
头部有眼睛的那一面转动
向上，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但能隐约听到，我的歌唱
超越了窗缝破风时的高音。
消息
我待在空气里，羡慕软木
塞住的瓶中有一缕光。
有人将它放在河面
召唤鱼的骨骼，水波
在瓶子外面替鱼游动。
没有唇和尾但能连接
中断的声波，像光
对鱼骨的模拟。
玻璃瓶的硬度
综合了水动荡的幻觉
如同爬行动物的冬眠，超前
却占据了太长的中间地带。
眼球和恒星暗合的一刻
瓶中的光会分化出髌骨，
但顶开软木塞需要更硬的颅顶
或严密咬合的细牙。
此刻，它仍是一则安静的消息。
而居民的齿槽形成一道拉链，
从左到右，透露或封锁
他们从星球上采下的嘀咕。
潮湿与模糊
那天之后，城市进⼊了持续的多雾天⽓。
⼈们的衣衫和周围的植物
都在这样的天气里变得潮湿。
“空气里的水分真有那么多吗？”
居民们感到疑惑，“或者，
带来潮湿感的是我们自己的身体。”
“一定跟大脑有关。我们想起
这个问题时，泪就积满了眼眶。”
⼈们和城市一样，经历了时间的漫长。
这漫长在两端微微下弯，并不剧烈地
刺疼了他们的骨头。
⼈们熟悉的此时与此地都开始模糊。
或许，它们藏进了泥土之下的种子里。
这是城市保存自己历史的微观方式。
浮现
⽯头的口哨声，让我的⾎液
沿⾎管上涌。
照镜⼦的时候，我发现
颈项是蓝⾊的。
⾎管带着内部的蓝浮现出来，
像是⽤细墨⽔笔
涂画在⽪肤上的纹⾝。
我泛红的眼睛⾥
有被分离出来的神的倒影。
在经历了⾎管中的顺向
和逆流之缜密后，
它渴望在稍⾼的地⽅
重新凝结为星⾠
为那些痛苦的愿望
造⼀个缄默⽽晶莹的居所。
返回
离他很近的低空响起⼀阵雷声。
⼀群⼈从他身边⾛过，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话说得越来越少的⼈
正被什么东西带⾛。
但有⼏次，他突然能看到
已经被带⾛的⼈以另⼀种
⼩⼼翼翼的形态从遥远之地回来，
像⼀辆⽩⾊汽车在⼤雾⾥出神。
谭毅，四川成都人，现居昆明，任教于云南大学美术系。已出版诗集《天空史（第一卷）：诸神》（2021）、《家与城》（2017）和戏剧集《戏剧三种》（2011），并在《扬子江诗刊》《诗林》《飞地》《草堂》《中西诗歌》等刊物发表诗歌和译诗若干。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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