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岁月
——镌刻在记忆里的农耕时光
文/赵建平/陕西
对于农村人而言,脱麦是再寻常不过的农活,尤其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亲历脱麦劳作的人们,不仅是这段艰辛岁月的参与者,更是历史的见证者。农民们承受的苦,是切切实实、刻骨铭心的。而我,同样既是参与者,也是见证者,因为我是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那段艰辛的农村生活,赋予了我坚韧不拔、吃苦耐劳、坚强不屈的性格。
回首往昔,每年农忙时节争分夺秒“虎口夺食”的脱麦经历,早已在我少年的心中播下酸甜苦辣的种子。这些种子在我心底生根发芽,如今已枝繁叶茂。也正因如此,我对*节约和珍惜*始终怀着一份独特的敬畏之心。
上世纪七十年代,每逢“三夏”农忙时节,学校便会放忙假,号召学生支援“三夏”。我们的任务是到收割后的麦田里,仔细捡拾遗落的麦穗。麦茬锋利似刃,常常在我们瘦小的脚踝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红痕,汗水渗过,疼痛如炙。即便如此,大家依旧弓着腰,一遍又一遍地搜寻,生怕错过任何一穗麦子。
我们将捡回的麦穗细心积攒起来,用石磙反复碾压,再借助筛子细细筛选,只为分离出饱满的麦粒。收假时,还需按照学校规定上缴一部分,学校将此称为“勤工俭学成果验收”。
拾麦之余,我们还得加班加点帮父母干农活。在自家麦地里,我们帮忙掀驾子车,将割下的麦子运往麦场。由于年纪小,我们驾不了辕,只能弯着稚嫩的腰,使出浑身力气,在驾子车的辕门下躬着身用瘦小的肩帮顶着驾子车辕奋力向前掀。运完麦子,紧接着便是帮家里脱麦,一刻也闲不得。
那时的我还不懂,为什么大人们总说“一粒麦子一滴汗”。直到后来亲身参与拾麦,用驾子车一车的拉麦,脱麦,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分量。 什么才是粒粒皆辛苦的真正含义。
脱麦作业一般在农业社场畔的麦场开展,这可不是单家独户能够完成的事,往往需要三五户人家联合互助,按序轮流进行。生产队里仅有一台脱麦机,而三夏农忙时节刻不容缓。夏日天气多变,上午常常艳阳高悬,干燥酷热,蓝天白云间,悠悠白云自在而闲适。然而到了半午时分,好似雷公突然下达了紧急集合令,那些原本看似悠然的云朵瞬间聚拢,转眼便变了模样,由洁白变得阴沉,且来势汹汹。风在前头呼啸,雨随后倾盆而至,时而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仿佛天空裂开了口子一般。
这变幻无常的天气,时常给三夏时节的农民带来意想不到的灾害。他们一边要提防突如其来的*白雨*,一边要争分夺秒地抢收抢种,力求颗粒归仓。脱麦机常常24小时连轴运转,大家真可谓是争分夺秒,在这变幻的天气里“虎口夺食”。
脱麦前三五家的青壮劳力要先聚在一起,一是准备脱麦时农具,各家都会拿出自家最得心应手的农具拿到脱麦场里,铁叉,推杷,铁斗,镰刀…应有尽有,大家挑选最适合自己干活时得心应手的。还要商议各自的分工,定岗定位。脱一场下来,大约需要8到10人。大家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目标统一且时刻切记安全第一。
最难忘的是跟着大人们脱麦的场景。那时候,三五户人家要合伙才能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脱麦机"突突"地吼叫着,像个吃不饱的钢铁怪兽。男人们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梁上滚着汗珠;女人们包着头巾,在飞扬的麦糠里穿梭。
脱麦机入口两侧,需安排两位经验丰富、胆大心细的能手。在这个钢铁巨兽面前,危险重重,麦秆卡顿是常事,麦捆中还可能夹杂小石子、剪刀、镰片等硬物。送麦秆时,必须缓缓摊平,借助皮带轮送入,绝不能心急用手塞,入口处也严禁站人,以防异物飞出伤人。
入麦口最是危险,需要两个老把式守着。麦捆里常夹着石子、镰片,稍不留神就会伤人。我总记得父亲弓着腰,小心翼翼往机器里送麦捆的样子。他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脱麦机的入麦口时常因为麦秆厚未摊平而堵塞。一旦卡住,机器便停止转动,负责操作的人会立刻关掉闸刀切断电源,随后几个人用双手使励转动皮带轮,小心翼翼地将卡住的麦秆一点点捣出。趁着修理机器的间隙,忙碌的人才能稍作休息。此时,大家灰头土脸,脸上、脖子上沾满麦秆的灰尘,喉咙里满是黑色粘液,必须用力咳出,再用凉水反复漱口。
难得的休息时刻,有人靠在麦堆上舒缓疲惫,有人则商量着下一家脱麦的安排。待机子的吼叫声又一次怒吼起来,大家又迅速各就各位,投入紧张而有序的战斗当中。
机身两侧安排四人,两人在脱麦机下方出口处,用簸箕快速接住脱下的麦粒,轮流将其倒在空地;另外两人则负责递麦捆,这需要手脚麻利,解捆的人还要不时用镰刀劈开麦捆。至今,我右腿膝盖上的伤疤,还清淅可见,那是年少时抢着干活,脱麦时解麦捆用镰刀一不小心留下的印记。
脱麦机后方的“打尖叉”,这个活最为繁重,干活的人需迅速用铁叉将脱粒后的麦秸挑走,远远堆放在一旁,没有足够臂力根本无法胜任,所以这个活需要身强力壮的男劳力来完成,且还需要有一定的挑麦盘麦经验者。
相比之下,运麦捆的工作稍轻松些。起初,脱麦机靠近麦堆,随着工作推进,运麦人的劳动强度逐渐增大。他们必须全神贯注、拼尽全力,双手各提一捆麦,来回穿梭,直至运完最后一捆。
脱一场地亩数较多的麦子,从开始到清场往往需要三五个小时。若在白天,烈日炎炎下,大家脱一场麦下来,都会尽显疲惫不堪,白天脱麦后勤保障尤为重要,要准备足够的凉茶水或者是在家煮好谅凉的绿豆汤,以防中暑。若是在晚上,虽然视线不佳,但温度适宜,不易出汗,能节省体力。当脱麦持续到黎明,看着满地挑完的麦秸,不禁感叹:正是持之以恒的坚持,才凝聚出如此神奇的力量。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流传千年的名言,凝结着劳动人民的智慧与汗水。如今,生活富足的我们,尤其是城市居民和我们的下一代,更应深刻体会珍惜节约的真实意义,铭记劳动的艰辛,感恩每一粒粮食的来之不易。
当我坐在餐桌前,看着雪白的馒头、晶莹的米饭,总会想起那个麦场—— 想起父亲弓着腰,一捆捆递麦的身影; 想起母亲递来的那碗凉茶,混着麦灰的苦涩; 想起自己膝盖上的伤疤,那是年少莽撞的印记,也是成长的见证。
如今,联合收割机让"三夏"变得轻松许多。可那些与麦子较劲的岁月,却成了最珍贵的记忆。每次端起饭碗,我总忍不住想起父亲递麦捆时暴起的青筋,想起母亲送水时沾满麦灰的鬓角。
农业机械化让“虎口夺食”的紧迫已成为历史,但那段岁月教会我的,远不止如何拾麦。它让我懂得: 粮食的珍贵,不在口号,而在汗水的重量;生活的韧性,不在顺境时的从容,而在逆境中的坚持;真正的丰收,不仅是麦粒归仓,更是一代人刻进骨子里的勤劳与敬畏。
每一粒麦子,都曾是一颗汗珠的结晶;每一碗饭,都该被郑重对待。当我们端起饭碗时,或许该慢一些,再慢一些——让舌尖的滋味,连接那片遥远的麦场,让记忆里的汗水,提醒我们:珍惜,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对生命的尊重。
而今,当看见孩子们随意倒掉饭菜时,总想带着他(她)们去看看麦田。让孩子们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曾是一个农人弯腰的姿势,都该被温柔以待!
[注:陕西方言*白雨*即为夏天午后“阵雨”]
2025年4月25日晚,于三原罗马书房,随笔!
作者简介:赵建平,1969年7月10日生。陕西省咸阳市三原县鲁桥镇人。三原县鼎鑫文涛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法人,喜欢旅游研学,古典文学,阅读,热衷公益事业,三原县慈善协会理事,三原文化旅游摄影协会理事,三原全民阅读协会公益推广人,全国摆渡船阅读三原推广人。咸阳文学院三原分院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