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社会的喧嚣与忙碌中,人们常常忽略了与自然的深刻联系。陈本豪先生的散文《梦里梦外》以一场梦境为引,将我们带入一个充满奇幻与隐喻的世界,同时也让我们重新审视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从梦境中鳖的奇妙世界到现实中甲鱼的兴衰变迁,作者以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幅生态与人性交织的画卷,引发了对人类行为与自然命运的深刻思考。在这篇文章中,我们不仅能看到一个物种的兴衰,更能看到人类自身的影子。它提醒我们,在追求经济利益的同时,不应忘记对自然的敬畏与保护,因为人类的未来与自然的命运息息相关。

梦里梦外
陈本豪
稀有的两个多月未做梦,夜夜躺在幸福里,对一个常年被梦纠缠的人,这不仅仅是一种享受,更近乎一种奢侈。睡得好便吃得香,成天底气十足,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大家都说我年轻了。有人问是不是发了一笔陡财,也有人笑是否有了热恋的女人,自我感觉也该去安琪儿拍一张照。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邓丽君的歌真没唱错,昨晚,梦突然又闯了回来。梦境很恐怖,我被吓得不断呼叫,妻子依据经验在我腿上猛掐一下,要不然,真不知还要被梦困住多久。不知是否无悔地选择了生活,却无法抚平那些梦里梦外的伤痕。梦都不守规则,有些画面即闪即逝,但那些真切的感受,却伴随生命的长河一直流进大海的入口。
偌大的斧头湖,干得只剩下一锅底水,很多人都挤在泥浆里捞鱼捉虾。无意中一脚踩在滑溜的鳖背上,正当高兴之时,不料鳖一爬动,我便身子一晃,砰隆一声摔进泥浆里。一阵黑咕隆咚的坠落,不知经历了多久,又是砰隆一声终于落到了底。接地的声音很响,却不甚疼痛,眼前慢慢地亮堂起来,竟然来到一个鳖的奇妙世界,漫山遍野除了鳖还是鳖。有的三三两两地摊在阳光下,平静的呼吸传递着生命的信息,一任岁月在体内穿行;有的争先恐后地爬到一块儿去扎堆,像叠罗汉,顷刻间便垒起一座鳖的宝塔;有的酷似快乐,显出一副悠哉游哉的样子,在左摇右摆中不断地用身体敲击地面,吱吱呜呜中发出并不等长的声波;还有落群的孤独者,在漫无目的中找寻……这儿是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自由极了,充满生机与和谐。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云端里徐徐降下一群人来,有男有女,也有老有少,他们个个右手高高举起,手里拿着一件熠熠生辉的金丝铠甲。就在他们排好队列穿上铠甲的一瞬间,只听一阵尖叫过后,原来的一群人,都变成了一只只形状相似的鳖。它们昂着头拼命地往前爬,很快便混杂在鳖群之中,刚才的平静即刻被打破,骚动一浪高过一浪,鳖群像疯了似地相互撕咬起来。有的脚趾被咬断,趄趔中却不愿退阵,胆弱的便开始逃遁;更多的是相互对咬,在时进时退中将对方身周的软边咬得像锯齿一样;更惨的是被咬断头的,一股股碧绿色的血液像泉水一样,从颈间的黑洞中直往外冒。一时间死的死伤的伤,令我手足无措。正当悲痛之时,冷不防一件金丝铠甲从身后飞来,像吸盘一样直往身上贴,着身处火辣辣地痛,铠甲似乎要与我的肌肉融为一体。看过了刚才人群变鳖的一幕,潜意识中的人间召唤,使我奋不顾身地反抗。恰好这时醒来,紧紧地抓住妻子的手。我用脚左右来回地扫动,感到床的真实存在,心跳这才渐渐平稳。
晚上做梦捉鱼,第二天即下雨,每次都很灵验,有时来得快,梦一醒便听到瓦面的雨声。梦鳖的第二天,果然又下雨了。夏天的每一场雨都讨人欢喜,她像一台大地的空调,不分贫富地运转着。清晨的雨夹着风愉快地奔跑,清凉与欢乐比喝汤还舒服。说喝汤还真有汤喝,半午间,有朋友来话,说雨天好滋补,他熬了一沙锅甲鱼汤要我过去。一进门,见杯筷已摆齐整,酒也酌好了,一大钵子甲鱼汤冒着热气,来不及喝茶就直奔主题。我酒杯照举、鳖汤照喝,只是答话有些心不在焉。我一边喝汤,一边想起昨晚的梦,无数只鳖不停地在脑海里飞扬。
故乡地处丘陵地带,旱地多水田也多。小时候甲鱼乌龟满地横行,田里塘里到处皆是,上学的路上常可捡到一只,捉起来把玩一会,厌了随手抛进路边的水田。平时,我们捉了甲鱼回家,母亲一律都给放生,从来不让宰杀。有一回,父亲做木匠赶夜场回来,在一片铺满月光的草地上,捉回一只大甲鱼,足有六七斤重,他舍不得丢便亲手杀了,焖了一大锣锅叫儿女们都来吃。在那段穷苦的日子里,总算给我们打了一回牙祭。兄妹们有吃有笑,只有母亲一块不尝。那时的甲鱼不值钱,国家的水产部门,收购价仅四角钱一斤,另外补贴半斤粮票。甲鱼壳多肉少,杀起来也较麻烦,烧起来又耗柴火,忙乎半天,一只甲鱼装不满一小碗肉。贫穷饥饿的日子,大家只想填饱肚子,从来没人奢谈生活质量。自从经济复苏之后,人们便渐渐地追求生活质量,很快便有人发现了甲鱼的营养价值。从此,甲鱼的价格便疯涨起来,高峰时一市斤的单价竟超过五百元,捕捉甲鱼便成了一条发财的门道。只要甲鱼一露头就被捉,几乎没有逃生的机会,甚至连一二两的小崽也不放过,不过几年时间,甲鱼便遭到灭顶之灾。一个物种濒临灭绝,似乎只是生物学家的哀伤,捉甲鱼的人照样积极朝钱看,吃甲鱼的依然吃得有滋有味。
故乡里管鳖叫甲鱼,人们通常爱把乌龟甲鱼连在一起叫,“乌龟死了变甲鱼—不能脱壳”,这句歇后语无意或有意地给了它们统一的属性。据传,乌龟生蛋孵崽,总与蛇有一丝说不清的暧昧关系。大凡有乌龟的洞穴里都有蛇,这点不仅奇怪,隐隐中不知是给人以猜想,还是一种佐证。所以,乌龟王八蛋一说便尤来以久。甲鱼与蛇之间应该是清白的,但很多人管甲鱼也叫王八,这种冤屈,也许注定于它不能脱壳的属性吧。甲鱼还有一个奇怪的特性,它与蚊子是生死天敌,甲鱼生时怕蚊子,死后蚊子却怕它。几斤重的甲鱼,哪怕被蚊子叮一口就活不过当夜。假如用火柴将干甲壳点燃,一阵轻烟过后,屋里的蚊子便像麦麸一样洒满一地,无一幸免,那种效果比什么蚊香都好。为此,我一直有种疑惑。夏天是甲鱼的繁殖季节,它们爬到湖滩上生蛋,还得在旁守护长长的孵化过程。夏天的湖滩蚊子成堆,甲鱼为什么没死在蚊子的叮咬之下呢?它用什么方法逃避?还是孵化季节具有特异功能呢?
天地之间永远都有奥秘,物种之间总有解不开的谜。人类从诞生到今天,在漫长的古道上有过多少物种相陪,今天,眼看一个又一个物种离我们远去,人类究竟还能走多远?甲鱼与蚊子的生死天敌关系,是否在人与其他的物种上应验呢?还有梦中的那片聚满了鳖的国土,假如没有一群人的到来,那么祥和的世界,多么令人思念与向往啊!
作者简介:陈本豪、中作协会员、音乐家,籍贯武汉江夏。已出版散文集三部,纪实文学集七部。长篇纪实文学《京剧谭门》全四卷,被列入2019年中国作家协会重点扶持项目,参评第八届鲁迅文学奖,荣获第八届湖北文学奖。由选择来诠释与宽博他的含义,则有待未来时空的论证。#经典散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