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痕与白发》
文/王博
蓝胥阁《苏文蔚》先生,今年八十。我常见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在书案前挥毫泼墨。墨香氤氲中,他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像经霜的芦苇。
他的书房里悬着一幅"相濡以沫"的字。四年前初夏,老伴离世后,这字便成了他最痛的念想。我时常见他枯瘦的手指轻抚纸面,仿佛在触碰老伴的面容。他说这是结婚四十周年时写的,当时嫌这词俗气,如今却成了刻骨的相思。
更早时候,长子猝然离世。那孩子独自驾车时突发心疾,永远停在了归途。苏老师接到噩耗时正在练字,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洇开成泪痕形状。他总说,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像钝刀日日割着心头。
老宅坍塌那年,他正患重感冒。高烧十五日不退,仍惦记梁柱上的雕花。女儿女婿默默筹钱重建,今年仲春完工那日,他拖着病体抚过新砌的砖墙,突然泪如雨下。我知道,他哭的是随旧屋消逝的岁月。
苏老师从蓝田县委调任西安市委机关工作时,正值壮年。如今退休多年,机关里的年轻人仍常携水果茶叶来访。他们说先生当年待人以诚,如今这份情谊化作温暖的陪伴。我常见他与访客谈笑风生,眼尾皱纹里盛满笑意,待人去后,那笑容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和赵旭东老师是城关中学的校友,他虽低赵老师一级,却待赵老师如兄长。他总说我最懂他的字,其实我哪懂书法,不过是读出了笔墨间的人生况味。前日我看到他整理旧照片和赋诗书法,纪念老伴离世四周年的文章,仿佛看到他手指在泛黄的相片上流连,时而停在某个角落——那里或许藏着某个逝去的笑容。
整理完毕,他忽然说:"人这一生如写字。起笔力透纸背,行笔酣畅淋漓,收笔时难免手抖。"说罢提笔蘸墨,写下"且行且珍惜"。阳光透过窗棂,照得墨迹晶亮,似岁月凝结的泪光。
苏文蔚老师的《逢妻忌日悲伤痛感念夫妻不了情》的悼亡文字,赋诗配书法作品,真是苏文蔚老师的一副真善美的极好艺术组合,如秋叶静美,却暗藏惊雷。"夫妻不了情"五字,写尽人间至痛——不是生离,而是死别,是明知不可为而心犹不甘的执念。字里行间不见嚎啕,唯有克制的笔触勾勒出思念的深渊,恰似中国水墨中留白的哀伤。最令人动容的是,这份情感穿越时光依然鲜活,证明真正的爱情从不会被死亡终结。作者以文字筑碑,让逝者在记忆里永生,也让读者见证:最深的痛,往往以最平静的方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