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条彩舟如离弦之箭劈开水面时,整个长江仿佛被一柄巨斧从中斩断。站立在舟上的桨手们,腰杆笔直如青松,双臂挥动似雷霆,这哪里是在划船?分明是踩着浪尖在跳一场力与美的水上芭蕾!湖北小池的龙舟赛,以其独一无二的站立式划法,向世人宣告:龙舟精神不死,只是换了更昂扬的姿态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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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划舟,这一看似简单的姿势改变,实则是对千年传统的勇敢突围。当其他地方的龙舟手还屈膝而坐时,小池人偏要挺直腰板,把脊梁骨里的倔强全数抖落在阳光之下。这让我想起庄子笔下那位"蹈水如履平地"的吕梁丈夫——小池的桨手们何尝不是在演绎现代版的"善游者忘水"?他们脚下踩着摇晃的舟板,却比站在平地上更稳当;手臂挥舞着沉重的木桨,却比挥舞羽毛更轻盈。这不是违背常理,而是达到了"从心所欲不逾矩"的至高境界。龙头一碰水,顺风顺水;龙舟水中游,万事不愁——这般豪迈的谚语,唯有站立者才配吟诵。
鼓声如雷,那是龙的心跳在江面上回荡。小池的鼓手不是简单地敲击节奏,而是在用鼓槌与江水对话。每一声闷响都让水面震颤,每一下重击都让云层退避。岸边的观众也不甘示弱,他们敲打着脸盆、铁桶,甚至有人解下皮带抽打树干——所有能发声的物件都成了助威的乐器。这种音浪的狂欢,让人想起《楚辞》中"雷填填兮雨冥冥"的巫祭场景。现代人用这种方式,完成了一场对远古龙图腾的深情致敬。
桨起桨落间,时间仿佛被切割成整齐的段落。阳光在飞溅的水珠中折射出七彩光谱,每一桨下去都搅起一簇水晶般的浪花。远远望去,江面上不是几十条龙舟在竞逐,而是数十条蛟龙在嬉戏。它们时而隐没在波谷,时而腾跃于浪尖,龙鳞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这般景象,连郦道元笔下"朝发白帝,暮到江陵"的三峡急流也要逊色三分。
岸边的人潮如同时刻准备决堤的洪水。老人们挥舞着枯枝般的手臂,却爆发出惊人的音量;孩童们骑在父亲肩头,把手中的风车转成了七彩光轮;年轻姑娘们穿着艳丽的衣裙,在人群中如花朵绽放。最动人的是那些自发组织的啦啦队,他们喊着整齐划一的口号,做着夸张的肢体动作,活像一群被龙舟赛催眠的狂信徒。这种狂热不是无序的骚动,而是有节奏的情感释放,恰如《诗经》中描述的"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的劳动号子,将个体的力量汇聚成集体的洪流。
龙舟精神的内核,在这场站立式竞赛中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它不单是团结协作的表层含义,更是中国人面对困境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看那些桨手们紧绷的肌肉线条,看他们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看他们咬紧的牙关和坚定的眼神——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民族五千年来的精神肖像吗?从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到愚公移山"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再到今日小池人站立划舟的创举,一脉相承的都是那股不服输的劲头。
彩旗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与观众挥舞的手臂构成双重波浪。这场景让人想起钱塘江大潮"来疑沧海尽成空"的壮观,但小池的"人潮"比自然潮汐更富生命力。当阳光穿过旗缝,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整个赛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万花筒,转动着传统与现代、个体与集体、力量与柔美的绚丽图案。
百舸争流中,每一条龙舟都在书写自己的史诗。它们不是简单的交通工具,而是承载着民族记忆的方舟。桨手们划动的不是普通木桨,而是搅动历史长河的魔杖。当舟首劈开的浪花在船尾重新聚拢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比赛的胜负,更是一个民族如何在保持传统内核的同时,不断突破自我、革新形式的生动写照。
暮色渐临,江面镀上一层金箔。筋疲力尽的桨手们依然保持着挺拔的站姿,仿佛他们的脊椎已经与龙舟的龙骨融为一体。这让我想起尼采那句"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小池人选择站立,就是要让每一次划桨都成为生命的舞蹈。他们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告诉世界:龙舟精神永远不会跪下,因为它承载着一个站立着的民族的灵魂。(答作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