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燕记人系列散文之一
沉香女人
文/邱燕
她,一袭暗朱色香云纱如流霞拂过这座小院的假山、木屋、廊道,襟口盘扣缀着琥珀色蜜蜡,步履间散落的沉香暗合着腰间环佩的清音。笔者隔窗望着这个仿佛从民国月份牌走出的女子,案头一株国兰忽然就沁出了更深一层的幽香。
说实话, 对她的到来我心里并没有准备,从半卷的窗簾下,隔着窗纱,让人顿觉一股淡淡的欢喜暗暗涌来。夏日阳光秾丽,一院子的枝叶青青,空气似乎也更清爽几分。
人穿衣,衣如人,得体的香云纱,洗去了丝绸表面的华丽,保留着春蚕结茧、吐丝成布,经纬镶织重重工序织就的细密和质地,历经了三蒸九煮十八晒,薯莨汁裹河泥,丝绸的浮艳都褪进江水里,只沾染着广袤田野自然草木的味道,妥帖而透气,无言地述说着内心的精致与恬淡。
相对而坐,一壶泰山女儿茶,清气缭绕,低斟浅酌,几盏下肚,她轻抚衣袂,腕间玉镯与茶盏相叩,午后的阳光在她襟前游走,我们开始谈论衣饰,我也渐从被惊喜打扰的滋味中析出,从对方的神情里慢慢神情自若起来。
大概喜欢文字文学的女子,相互之间有着一种吸引,彼此的喜欢来自外表的浅浅愉悦,更来自内在深处的相知,以及衣饰包裹下的灵魂的互相探寻。或许,这里将进行的一场长谈,触及彼此所有的过往,泛起那些记忆深处的沉渣,那些不堪回首的曾经的伤痛,而今那些伤痛已经成为更为强壮的筋骨,更加柔韧的性格,就如受到伤害的沉香木,不断分泌出黏稠的汁液,缓缓堆积于伤口上,原本较为疏松的材质开始变得细密坚硬芳香,经年累月,最后结成了名贵的沉香。
她静静的坐着,轻轻把盏,把所有的风情都收敛在两弯眉眼处,又微微含笑,娓娓道来,仿佛那是很遥远的故事,仿佛那故事是别人的、不切身,人便能从故事里来回穿越——
“佛已经救过我好几次了”。她的眸子中似乎有千佛山的清晰轮廓。
我在市区的家离千佛山不很远,每天清晨打开窗子,正对着那尊大佛,佛光普照,我知道佛祖一直在观照着我的一切。
她的眼神里有着红尘深处最柔软的悲悯,眉宇间有着无可抚平的善感多愁和不关世事的清决。
“十亩园中一根苗, 我是家中独生女”,她说。 幼年不幸,三岁丧母,因为年幼不谙世事,丧母之痛并不理解,至多有几天哭闹就过去了。父亲另娶,后母虐待便成了家常便饭,每次放学后在外游荡,在同学家磨蹭时间,父亲不回家便不敢回家,不敢跟继母单独相处,那些肌肤皮肉的痛苦似乎都已抹平,无法描述,因为虐待孩子,父亲不能容忍,家庭烽烟四起,战争频仍,飘摇不定。后来离婚大战,即将离婚之时,后母突然发现自己怀了孩子,生下孩子后,离婚,两个孩子一人养一个,我由父亲监护养育长大,后母生的那个妹妹由后母抚养。没有几年好日子,接着父亲罹患肝癌,因为父亲所在的文化部门当时待遇差,薪水微薄,有时还发不出。人们常说没啥别没钱,有啥别有病。有病没钱,难上加难。没有人可以分担和商量,年幼的我独自一人奔走在医院和父亲单位之间,到单位赖着要钱,到领导家去要钱救命,不给不走,到医院去央求大夫护士不能断药,断了药父亲就会死,这是我唯一的亲人,伺候绝症无望的父亲,不怕他疼,我只怕他死。前后给单位要来十万元费用,父亲最后恐惧死亡,睁开眼睛看不见医生护士就大喊大叫,我害怕父亲没动静了,不敢睡觉,父亲真死了,我反而不怕了。
父亲咽气后,我一个人给他穿寿衣,握着他尚有温度的手,突然看见窗外的佛影在流泪。说到这里,她露出一丝黯然:我通知了姑姑、和叔叔、大伯,他的兄弟姐妹没有人到场,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父亲的同事竟然又骗走了丧事收的礼金。
“后来在法庭见到妹妹,她耳垂上晃着我母亲当年的翡翠坠子”。
她依旧温婉得体地继续陈述:经历生离死别送走父亲,还没有从痛苦中抽离出来,没想到,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争夺财产,一纸诉状将我告上法庭,打官司索要父亲的房屋及财产。 欲哭无泪,从小到大,所有的苦难已经流下的太多的眼泪,生活不相信眼泪。父亲留下的是房产,要分财产就要变卖房产,卖了房子自己就无家可归。于是我跟这个妹妹打感情牌:这世上的就我们两个有血缘关系,相依为命,你现在有房子住,先不要逼我卖房子,这房子是咱们的共同财产。那个妹妹在其母的授意下,坚决要钱。在庭外调解达成调解协议,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到处借钱,借了一万八千元支付给她,算是了断割舍了与她仅有的一丝亲情。此时,窗外蝉声突然尖锐起来,笔者看见她颈侧淡青的血管微微跳动,宛如沉香木上蜿蜒的树脂泪痕。
"后母用缝衣针扎我手背时,血珠会在宣纸上洇成梅花。”虽然选择刻意忘记,有时脑海里东西也会突然蹦出来。
这是怎样的一段经历,怎样一颗坚韧的心啊!听者动容,胸腔里的一颗心,被刺的血流汩汩,上下翻滚,沉下去,又浮上来;泪在眼眶,又吞下去;坐着前倾的身子,直起来又倾过去。闭嘴,泡茶,倒掉茶根,再投一些新茶到盖碗里,给水加热到100度,倒进量杯,等水降温,故意高冲凤凰三点头,水进盖碗,洗茶,第一道,第二道......我需要干点事,想点别的,分散自己,把自己从故事里拉出来。一个词,一个物件跳出来:沉香——异香沉沉,曾经附庸风雅涉猎过一点香道知识,知道沉香是如何形成。它本是沉香树抵御病痛、天灾、虫灾、斧钺的侵害所做的保护自己的努力,不期最后却成就了自己不朽的香魂。
未曾痛哭长夜者,不可与之语人生。只是不知道你曾经多少次的痛哭长夜?有多少的长夜被你哭明了天?悟了佛祖救你几次的含义。人都是在痛苦中成长,谁的人生不流离?谁的心灵不曾受到过伤害?关键是,你如何看待如何处置。在重重苦难中,她默默承受、挣扎、坚韧、卓绝、屹立,活下去,不让自己被击垮。就要上进,不让自己沉下去。
她们大院的老人们都说,这个孩子经历这么波折,即使走上邪路,很多人也不会感到吃惊。而她洁身自好,严格要求自己,不能活得像个没家、没爱、没教养的人。后来,她通过自己的努力,考进如愿的学校,进入相对不错的单位。再后来,她嫁作人妇,为人慈母,大抵是爱极了文字的缘故,她的灵魂被料理的干净而真纯,细致而温柔地对待生活,把家和自己打理得素淡而暖心。
“可是——你的心灵是伤痕累累啊,如何能变得这样,可能吗?” 听到这里,听者无法淡定,无法将眼前这个气定神闲宁静温暖的女子,跟故事中的那个苦难的女性对接在一起,眼前这个分明是金粉之家锦衣玉食富养起来大家闺秀啊,禁不住插话道。
“装啊!一开始我就是在装,当揽镜自顾时,小小年纪,我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面部肌肉生硬,不会笑,成了一个哭相的人。我意识到自己成了苦大仇深不受人待见的恶相。我要改变,不能因为别人的践踏而菲薄自己,打造自己,沉淀自己,升华自己,结晶自己。放下那所有的新愁旧怨,破茧成蝶,变成一个温暖阳光的人。
慢慢地,开始看开放下,想那些美好的事,不去计较失去了什么,只是盘点自己手上还有什么,生活都是自己感召自己开创来的,我也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放过别人其实是放过了自己,缺乏家庭的温暖,就自己寻找爱的人,组建一个温暖的家,自己生出温暖来,学着温暖自己、温暖家人、温暖周围的人。装着装着,数十年过去,我就真的成了温暖的人。”
暮色漫过窗棂时,她解开云鬓间的玉簪:"二十年前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要扬起三分,泪沟要用珍珠粉遮盖”。
“沉檀龙麝”,是世界范围内香中圣品。沉香树因为沉香的集结,阻断了树木供给养分的通道,完全阻断后,树便死去,沉香木因沉香而身价千万倍的飙升,堪称稀世之宝。
佛经说沉香是"伤痕的舍利",而有些女子生来就是会行走的沉香木——在命运的刀斧间分泌月光,将斑驳往事酿成暗香,最终把自己活成一件光阴的圣器。
晚风捎来千佛山的晚钟,满室沉香突然汹涌如潮。
(作于2015年,修改于2025年6月)

【作者简介】邱燕(女),祖籍山东泰安肥城,早年从事教育,热爱文字,笔耕不辍,陆续在各大报刊、各大知名网络平台发表作品数百篇;2018年主编红色经典专著《沂蒙精神·中国梦》;2020年获“中国诗歌春晚十大新锐诗人”称号;2022、2023年入选“山东省文联文艺两新创作骨干”。现居济南,任山东省人文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兼秘书长、山东力明科技职业学院文博学院副院长、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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