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连载《三换亲》之二(第5—8章)
●原著:张合君(山东)
五
“他爹,就这样下去,时候长了可没好。你看大精越来越不成性子啦。”黄大妈一边做针线,一边劝黄老汉。黄老汉坐在床沿上,低着头吸闷烟。
“听说东庄二黑牛家花钱从四川买了一个,咱不中也给大精买一个算啦,破上几千块。”
“买!你没看,到处抓人贩子,谁还敢?就是买了,能过住了吧?”黄老汉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开了口。
“那你过的谁的日子?还不是过的小孩子的日子。”
“二黑牛家,一夜没过到天明就跑啦,全是骗人的。鸡也飞啦,蛋也打啦,落个窟窿。”
“那咋着办?就这样下去,反正不是个法。”
这时,门外”咚咚“的,有人敲门。
“谁?”
“我,姓陈的。”
“嗷,是他陈大爷,又来给俺桂林操心哩!“
黄大妈忙着去开门,陈积德一脚没走稳,一下子绊倒在门槛上,幸亏黄大妈没走开,正好扑在黄大妈的怀里,没栽倒。
“我说,老陈哥,有啥喜事,慌能很?”
“哎,我给您桂林想出法来啦。”说着,随手拉了个凳子坐下。
“啊——”,黄老汉一听,身子猛地一挺,头一扬,正赶上黄大妈慌着拿桌子上的暖水瓶,顶得黄大妈手一颤,暖水瓶滑了手,摔在地上,“嘭”的一声,热水洒了一地,暖水瓶摔得粉碎。
“看,把您两口子慌得没魂了。”说着,弯下腰去帮助黄大妈捡起一个空瓶外壳放到桌子上,地上落下一堆碎玻璃渣滓,银光闪闪。
黄老汉只好抽出一支香烟递给他,急不可待地问:“大哥,你到底想的啥法?”黄大妈坐在一边,绷着脸,支着耳朵。
“啥法?大妹妹,就怕你不同意。”
“大哥,你没糊涂吧?只要你把俺桂林的这门亲事办成,要天许半个。”稍停,“我给你一千块钱的媒礼。”
“ 这样吧,五百。”陈积德伸出一把手指头,在黄大妈眼前摇了摇。
“老陈哥,你到底想的啥法?”黄老汉又接着问。
“啥法?哎——,照直说了吧:我想用桂林兄妹俩跟王庄的王胜刚兄妹俩换亲。”
“啊——”,老两口顿时目瞪口呆。
六
王庄。王胜刚家里。张虎、李二能、赵怪和王胜刚喝酒。桌子上,一个盘子里只剩下了鸡头和鸡爪子,其他几个盘子里的菜也分别下去过半,唯有一条鱼还没有动头。一只酒瓶和一把酒壶在桌边站着。酒盅里都满满的,桌子下面躺着两只空酒瓶,立着一把暖水瓶。
李二能拿着筷子指着盘子里的鱼:“胜刚哥,来来来,这个,今天这桩生意亏来你,还是你带头。”
王胜刚夹起一块鱼送到嘴里,张虎、李二能和赵怪也分别夹了一块送到嘴里。
“虽说那两块‘西铁城’是张虎钩出来的,那手太慢了,那个售货员妮子整注意了,要不是我用胳膊挡得快,非坏事不可。”王胜刚解释着。
“后来,那小妮看了看柜台,竟没有发现柜台玻璃动。”张虎“嘿嘿”地笑着说。
接着,王胜刚右手往桌子上一支,总结似的说:“干我们这一行生意,除了眼欢手快以外,还得会随机应变,万一失了手,嘴还得跟上。像那天张虎在城里推那‘飞鸽’,要不是我的嘴啃得死,拦哄得快,那小子非拉他去派出所不可。”
“就是去派出所,咱也不怕。”
“不怕是不怕,再花钱买出来又得拾麻烦。”
“也亏来咱们几个都在场,那人白楞白楞眼,干生气,没再说难听的。”
“他再往下说难听的,咱们几个挤住他非收拾他不可。”
“来,都端起来,为今天的生意发财,干杯。”于是,各人举起各人的酒杯,一饮而尽。
一阵子,桌子下面的空酒瓶又多了两个。
桌子上的菜已经不多了,几个伙计喝着令,猜着拳,比谁的酒量大。
张虎看了看房子,无意地说:“这房子收拾得不错。”
王胜刚端着酒杯,手有些颤抖,嘴也有些不听使唤:“房子——嘛,是——不错,这些——美女嘛,只能——饱饱——眼福。就是——缺个——小妮——陪宿。”
“胜刚哥,不用愁,别看你二十六啦,还得找个年轻的,貌美的,仨庄俩庄数不着,咱都不要。”张虎说。
“媳妇么,不用愁,咱叫她送上门来。”赵怪接着又说。
王胜刚摇摇头:“您——几个兄——弟,年——轻点,没——有能——便宜——的事。玩——女人——要——比咱们——今天——的生意----闪失更大,我-----经过好----几回----啦。”
张虎又说:“这愁啥,真不行,胜刚哥,看谁家的妮长得好,拉过来,开开斋,不比娶媳妇强?玩罢,她还不敢说。咱不怕丢人,她还怕呢。”
“别做梦啦。”李二能说。
赵虎说:“做梦?你说,咱几个都是吃鼻子屙脓啦?”
王胜刚把大拇指一翘:“谁----敢----咋着----咱?合----咱的----意,老天爷----是----老大,咱----是----老二;不合----咱的----意,老天爷----是----老二,咱----是----老大。”
说罢,“哇”的一声,连酒带菜都吐了出来,满屋子都是腥臭味。李二能说:“胜刚,可叫你把人熏死啦。”
七
“我说胜刚,你都二十六啦,您妹妹也十七啦。你想,我拉巴您俩长大容易不?”王大妈一面劝儿子一面做针线。
“老是对我来这一套,哼!”王胜刚听得不耐烦,头一摆。
“胜刚,钱凤芝咋着跟咱散的,你都忘啦?还不是因为你整天跟那几个瞎胡混?还不改?”
说起钱凤芝,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啦。那时,王胜刚二十二岁,人才又不错,名声也不坏,媒人一介绍,亲事很快就定下了。可是,从那以后,王胜刚就在几个伙计的纵容下,三天两茬子到女孩家去,凤芝的爸爸看王胜刚没出息,就提出断绝这门亲事。谁知胜刚听信几个伙计的话,说,散,也得品品味再散。于是,在一天晚上,王胜刚和几个伙计偷偷地跳进钱家的院子,撬开钱凤芝的门,将她轮奸了。钱家一告状,公安局就将王胜刚他们几个抓了起来,王胜刚蹲了三年监狱。出狱之后,虽然有人给提了几次亲,人家一打听,就都不愿意了。
这次母亲提起了钱凤芝,就好像是揭了阿Q头上的疮疤,使他更不高兴,他“哼”了一声。
“咱又不憨又不傻,要个有个,要人有人,你只要能改掉老毛病,落个好名声,说不定谁家的姑娘会看中咱。”
“看中看不中,由她,我,哼,能咋着我?”
“我是说,咱好好地种地,养猪,钱多了,把房子翻盖成带走廊的,再买上电视机,组合柜,屋里明晃晃的。”
“那——,光靠出力,卖糖稀的盖楼——得几年熬。给你说吧,我等不哩。”
这时候,王胜刚的妹妹王小燕从地里回来。她中等身材,上身穿白色的确良对襟褂,下身穿浅蓝色单裤,脚上一双普通凉鞋,头上的把子随着走动一耸一耸的,背上背着一个椭圆形的东西,上面印着“背负喷雾器”五个比馒头还要大的白字,右手攥着喷雾器把,左手提着一只水桶,水桶里有药瓶、吸药器。她走到院子里,先放下水桶,卸下喷雾器,挂在堂屋东间的墙上,转身又从水桶里拿出吸药器和药瓶,药瓶上印着“久效磷”三个黑体大字,她把吸药器和药瓶挂在一起,然后,一边用肥皂水洗手,一边笑嘻嘻地说:“妈,咱那五亩棉花,这遍棉铃虫下去啦,看样子,来前卖它三千块钱没问题。”接着,又扭过头来对哥哥说:“再卖两头大肥猪,又是一千多块,发家还不快吗?要是能在娶上一个花嫂子,咱家就更美满啦。”
“去,多管闲事,我的事不用你操心。”王胜刚的话很刺耳,头猛地一扭,脸朝天仰着。
“我这是多管闲事”王小燕说罢一努嘴,“不意好。”
王胜刚看小燕还了嘴,摆着手说:“给你说吧,小燕,你一年几个星期天?算上放假,一共几天? 干点活别亏 。你不用考这考那的,我不该供应你上学,你有本事你使着去。。”说罢,头一摆,手一攥:“找张虎他们打麻将去。”
“胜刚,你可千万别再做亏心事,教您娘您妹妹没法往街上站。”王大妈有些哀求。
这时,王胜刚一扭身,出去了。
“胜刚——”王大妈伸着手追着喊他。
“妈,你看,他听你的吗?”王小燕说。
“哎,真难领啊!这样下去,我看还得被公安局抓起来。”王大妈一屁股坐在地上唉声叹气。
八
夜深了。
王大妈与王小燕在对面的床上各自睡着。蟋蟀不时“唧唧”“唧唧”地弹着琴,王小燕在床上翻了个身。
“长官,别绑他,别绑他……我给您磕头,……可不叫孩子再干那种事啦……,我的儿啊,你可要好好地认错……您可别打他,可别……我的娘啊,谁管俺一个寡妇的事啊?……我可指着谁啊?”王大妈在床上说着呓语,接着经大哭起来。
“小燕啊!你可别……”王大妈双手抱空,接着一翻身从床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这才“哎吆”“哎吆” 地醒来。
王小燕被惊醒,拉着电灯,扭头一看,母亲躺在床下呻吟,忙披上衣服,扶起母亲。
“妈,你怎么啦?”接着双手扶起母亲:“摔着了吗?”
“哎吆,不咋。亏来床不高,就是这里有些疼。”王大妈摸着膀子。
“哎——,做梦哩。您哥抢人家的闺女去啦,公安局来人绑他哩。快把我吓死啦,你 也气走啦。……哎吆……不大疼啦。”
“妈,天还早着呢,快睡吧。”王大妈看看墙上的挂钟,挂钟“滴答、滴答”有节奏地响着,分针指向正下方,时针指向十二点与一点之间。“妈,睡吧,天明到医院检查检查。疼得不很吧?”
“不很,不用检查。”
近处,蟋蟀们仍在弹琴;院子里,不知是乌鸦还是猫头鹰“呱”地叫了一声,王大妈和王小燕都打了个寒噤。
王大妈被女儿扶上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微微地“哎吆”一声,有时唉声叹气。
“哎,谁叫俺爹死得早哩。”王大妈说:“如今孩子大啦,管不了啦,整天戳气,说不上媳妇,我心里整天像塞块半头砖似的。小燕,你说咱家到底咋着办好啊?”
王小燕扭转头,看了看母亲那忧伤的神情,安慰她说:“妈,你安心地睡吧,想那么多干啥?到时候行时候呗。”
“这不是到时候了吗?”王大妈接着说,“像这样下去,我也活不长,就叫他气死啦。“
“妈,别说啦,我真烦死这个家啦,恨不得马上离开。”王小燕说,“我到了学校里,就觉得畅快。”
“你以后的学怎么上啊?”
王小燕沉思了片刻,接着说:“要是给俺哥结了婚,嫂子管着点,也许就稳当些。”
“我也常这样想,谁家的闺女愿意嫁给他啊!"王大妈又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