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和麦子的约定
文/于萍
金黄的麦浪、鲜绿的艾草、五彩花花绳……一抹抹鲜亮的色彩,装扮了乡村的五月。渭北台塬忙碌的夏收时节,端午总会如约而至。
——题记
渭北台塬,五月的田野一派丰收的景象,麦子齐刷刷地伸直了腰,麦穗个个精神抖擞地站在田地里,经受着烈日的炙烤,这是它们在庄稼地里站的最后一班岗。也许等不到明天,麦子就该跟泥土告别了。
“算黄算割……”一只轻巧的小鸟在麦田里飞来飞去,叫个不停。这只可爱的小精灵最怕农人错过割麦的好时节。在那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里,早已有零星的人影穿梭其间。大半年的辛勤耕作,抢收在即,容不得一点马虎。
清晨,天刚微亮,爷爷就装上一锅瓷实的旱烟,划根火柴,点燃嘴里叼着的烟锅,双手背搭着去麦地里转悠了。回来时,爷爷的长烟锅别在了腰间,胳肢窝下夹着一捆艾草,晶莹的露珠还在鲜绿的艾叶间滚动着,露水打湿了爷爷的布衫,调皮地挂在他下巴那撮山羊胡子里荡着秋千。
“我看庄背后那几吊(几亩)麦也能割了……”爷爷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话,顺势把那捆艾草扔在院子里。刹那间,院子里就弥漫开了一股浓郁悠长的特殊香气。他随即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木镰,卸掉刃片,蹲下来放在油石上磨了起来,“兹兹——”的磨镰声是割麦时节最美妙的前奏。
随着微风,艾草那奇异的香味飘进了厨房里,奶奶停下和面的手,在遮腰(围裙)上蹭蹭,笑眯眯地瞅着那些鲜绿的艾草,分出一小把,插在大门口的门墩石上,剩余的艾草要编成辫子,待晾晒干了熏蚊子灸老寒腿。按照《岐黄之术》理论,世世代代居住于歧伯故里的人们,将艾草的功效渲染得无所不能。奶奶说,艾草能驱除五毒,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挡在门外。奶奶所谓不干净的东西,无非是指蛇、蝎、蚊虫、鬼怪等等。昨天晚上,奶奶戴着老花镜,从孙儿的旧书本里,拿出夹了许久的五色丝线,借着微弱的灯光,一根根配好颜色,挂在拨吊上,一圈圈地拨转,拧出了一团团五彩花花绳。那些花花绿绿的绳子,凝结着奶奶对孙儿们的一片爱意。深夜里,奶奶悄悄地将拧好的花花绳挂在了葡萄叶上,等待着清晨的第一滴露水把那团花绳子打湿。据说,戴上露水打过的花花绳,能保佑她的孙儿们平平安安。
故乡的端午节,每年都会与割麦不期而遇,忙碌的一天因为有了这个传统的节日而显得更加特别。这一天,从东方露出鱼肚白到繁星满天,一天时间似乎很漫长。因为是龙口夺食的季节,父亲母亲天还未亮就一头扎进了麦浪里,他们要赶在日出前把割好的麦子打成小捆,然后拉着架子车将麦捆运到场上,选好圆心,栽个麦捆,围绕着圆心把麦子一圈圈地摊开直到把场摊满,摊得圆圆的,仿佛在烙一个丰收的大饼。
此时,奶奶正在厨房里忙着烙饼子。今天过端午,奶奶终于奢侈地用上白面和新菜籽油张罗一锅好吃的,一张香气四溢的菜籽油饼,搭配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这顿早饭是忙碌的农人在端午节的最高礼遇。烙好的油饼不能随便吃,必须等待父亲母亲从麦场碾打的间隙回来,暂时停下忙碌的劳作,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吃顿油饼馍馍泡鸡蛋汤的美味,就算是全家人在端午节对自己最大的慰劳。
金黄的麦子一根根重叠着摊在麦场上,摊开成一张张巨大的麦饼。麦穗们依然在贪婪地晒着太阳,娃娃伙的手腕脚腕上缠满了五彩花花绳,快乐地在麦场的大饼间嬉戏捉蚂蚱。稍后,一台卸掉后厢的拖拉机,屁股后面挂着一块大碌碡,“突突”地叫着开进来,沿摊开的麦饼由外向里转着圏圈,不一会儿,就卷起了无数的麦草随风飘荡。
这会儿,娃娃伙们终于安静下来了,一个个坐在场边的树荫里,有的拔下几根咪咪毛编兔子,有的抽出没碾的麦杆蘸水编蚂蚱笼子,有的嘴里嚼着新鲜的麦粒吹泡泡。他们同大人们一块等待着,等待着碾场、起场、扬场……架子车里,已准备好了铁叉、推耙、木锨、扫帚、簸箕、筛子等三夏农具。
姑姑们总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姗姗而来。收获的季节,所有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产生一种默契。“麦上场,女看娘”是关中西府的礼俗,出门(出嫁)的女子,端午节都会抽空回娘家看看,俗称“送端午”。带上一包油糕和一提蜂蜜粽子,就能轻易地将这个传统的节日诠释得恰如其分。刚好赶上一场麦碾完了,女儿们会迅速投入到麦场的战斗中,邻里也赶过来帮忙,男女老少齐上阵,铁叉挑的挑、推耙推的推、木锨扬的扬、扫帚掠(扫)的掠、簸箕和筛子一齐伺候着,一顶顶草帽难以阻挡炎炎烈日,所有人挥汗如雨却满心欢喜,共同协作。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麦草堆堆、粮食桩桩就把场上堆成了小山。成熟饱满的麦粒最终离开希望的田野,颗粒归仓,多亏了仲夏的端阳对庄稼的一往情深。天气好,人气旺,自然收成丰。
乡村的五月,站在田间地头,耳边是风吹麦浪的声音,我的记忆里,正回放着多年前一帧帧忙碌而又幸福的场景,我又一次听见了端午与麦子的约定。
[作者简介]:于萍,陕西省岐山县京当镇人,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岐山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曾在《作家文摘》《文化艺术报》《宝鸡日报》《秦岭文学》等发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