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草香漫过纱窗时,他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还显示着南方梅雨季的潮湿。她捏着刚包好的粽子,叶尖滴落的水珠在青瓷盘上洇开,像极了去年端午他帮她捋粽叶时,指尖蹭在她手背上的糯米浆——那时他们还在老城区的出租屋里,灶台飘出的蒸汽裹着蜜枣甜,把两人的影子烘得发软。
今年的粽叶是她托老家邻居捎来的,说这是河岸边头茬生长的细叶,包出来的粽香能飘三条街。她对着视频教他包粽,看他笨手笨脚地把糯米撒在桌布上,忽然就笑出了声,又在他抬头时慌忙抹了抹眼角。屏幕里的他穿着她去年织的灰色毛衣,领口已经起球,却还犟着说“暖和得很”。
记得恋爱时第一个端午,他带她去江边看龙舟。人群把她挤得踉跄,他突然蹲下来让她趴在背上,说“这样看得清楚”。她伏在他肩头,听着他胸腔里咚咚的心跳,混着江面上锣鼓声,竟比任何情歌都动听。后来他去南方打工,走的那天她塞给他一兜粽子,青绿色的叶尖露在帆布包外,像一封没写完的信。
此刻她拆开一个煮好的粽子,蜜枣馅顺着切口缓缓流出,甜得发腻。她想起他总说“不爱吃甜”,却在每个端午把她包的蜜枣粽吃得干干净净。视频里他正啃着便利店买的肉粽,说“没你包的香”,镜头却悄悄晃过桌角——那里放着个玻璃罐,罐底沉着几片干枯的粽叶,是她去年寄给他的。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起来,敲得玻璃沙沙响。她起身去关窗,瞥见晾衣绳上的五彩绳——那是今早她给女儿编的,多编了一根红绳系在门把上,说“爸爸看到就知道我们在想他”。女儿歪着头问:“妈妈,爸爸的粽子甜吗?”她摸着孩子的头,望向南方的方向,那里的雨应该也打湿了他工棚的铁皮屋顶吧。
去年端午他回来过一次,带了海边捡的贝壳,却在离家前一晚把她的手焐在掌心说:“再攒半年钱,就接你们过去。”她看着他手腕上晒出的黑白分明的印子,把话咽了回去——那些被海风咸湿的日夜,那些在脚手架上望月亮的夜晚,他从来不说。
夜渐深,她把女儿哄睡,拿出信纸想写点什么,笔尖却停在“今天包了蜜枣粽”上。忽然手机震动,他发来照片:工棚外的空地上,几个工友围着电煮锅煮粽子,他举着手机逆光站着,身后是城市渐次亮起的灯火,像撒了一把碎星星。他说:“你看,这里的月亮和咱家的一样圆。”
她看着照片里他被晒黑的脸,忽然想起恋爱时他说的话:“以后每个端午,都给你摘最新鲜的粽叶。”窗外的艾草香还在飘,她把信纸折成小船,放进盛着清水的瓷盘——或许今夜的梦里,这叶小船会顺着月光的河,漂到他枕边的玻璃罐里,和那些干枯的粽叶碰个满怀。
(清 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