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梅雨季的东京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浮着一层黏腻的水汽,像是永远拧不干的抹布。佐藤千鹤站在厨房里,盯着水池边缘一圈发黄的霉斑,手里的抹布攥得死紧。母亲又忘记开换气扇了——这已经是本周第三次。
“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刀刃刮过玻璃,“说过多少次了,煮完味噌汤要立刻擦灶台!”
客厅里传来窸窣的响动。七十岁的佐藤和子正佝偻着背,用指甲抠着超市传单上的优惠券。听到女儿的呵斥,她肩膀猛地一颤,传单边缘“刺啦”裂开一道口子。
千鹤看见母亲手背上浮起的老年斑,忽然想起上周在便利店遇见的中学同学。对方穿着米色羊绒套装,无名指上的钻戒在扫码时晃得人眼花。“佐藤さん还在银行工作吗?”同学笑得温婉,而自己磨边的运动鞋正踩在漏雨的塑料袋上。
失业救济金只够付一半房租。父亲留下的存款早被肝癌治疗费啃噬殆尽。这些事千鹤从不对母亲说,就像母亲永远不会承认,她总把假牙泡在茶杯里是因为记性衰退。
直到那个暴雨夜。
千鹤在求职网站刷到凌晨两点,冰箱突然传来“咚”的闷响。冲进厨房时,她看见母亲正慌乱地用围裙擦地板。打翻的纳豆黏在拖鞋底,在瓷砖上拖出长长的黄丝。
“连盘子都拿不稳了吗?”话出口的瞬间,千鹤看见母亲瞳孔骤缩。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突然浮现出孩童般的惊恐,像三十年前自己打碎花瓶时的表情。
胃里翻涌的酸水突然变成钝痛。她想起小学时下暴雨,母亲顶着西装外套来教室接她。那时母亲身上是淡淡的柚子皂香,如今却总混着陈年橱柜的腐朽味。
第二天清晨,千鹤发现玄关多了一双摆得笔直的皮鞋。鞋柜上贴着便签:「穿这个去面试吧 妈妈」。歪扭的字迹旁放着三张皱巴巴的万元钞,纸币边缘还沾着优惠券的碎屑。
梅雨暂歇的午后,千鹤第一次注意到母亲梳头时会掉那么多白发。它们缠在梳齿间,像一团团褪色的蚕丝。她默默取出父亲生前买的护发素,瓶身积灰太厚,生产日期已经模糊。
“要…要帮忙吗?”她嗓子发紧。
和子转过头,假牙在阳光下泛着滑稽的粉光。当千鹤的手指穿过母亲稀疏的头发时,闻到了记忆里的柚子香——原来母亲一直用着同样的洗发水,只是自己太久没靠近罢了。
窗外的紫阳花被雨水洗得发亮。失业登记表还躺在抽屉里,但千鹤突然觉得,那些被湿气沤烂的日子,或许也能晒干重新缝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