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而上：追寻《玛纳斯河流向的地方》中父辈的足迹与时代的回声

孙玲

玛纳斯河流向哪儿？

玛纳斯河流向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准噶尔盆地南缘，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师（简称农六师）。农六师下辖14个农牧团场，其中的新湖农场，就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父辈的青春热血和奋斗岁月，有我的难忘童年。

当我翻开李连会老师主编的《玛纳斯河流向的地方》，指尖触碰到的不只是纸页的粗粝，更是戈壁滩上被烈日灼烤过的碱土，是父辈们年轻手掌上磨破又结痂的血泡与老茧。玛纳斯河，这条在地图上蜿蜒的蓝色曲线，瞬间奔涌成一条追溯过往的时光之河。这本书带领我们追寻的，是父辈山东知青用青春、汗水乃至血肉，在新湖农场以及石河子等地的亘古荒原上刻下的沉重足迹；我们聆听到的，是那段激情与苦难交织、理想与乡愁缠绕的峥嵘岁月。这本书页间流淌的，不是冰冷的历史陈述，而是父辈们依然滚烫的生命余温，是时代车轮碾过荒原时，那一声声刻骨铭心的回响。

我，一个喝着天山雪水长大的兵团子女，此刻正跟随这些质朴的文字记忆溯流而上，向着生命源头的进行一场精神的跋涉。

张怀礼老人的老家在山东潍坊安丘县，是老解放军了。参加过1948年的济南战役，他当年是一名机枪手，复员后于1965年支边来到新湖农场扎根大漠。张怀礼老人的回忆里有好几个些环境描写的片段让我沉醉，那都是我小时候看到过的景物啊，原本模糊的画面在张怀礼老人的描述下清晰而鲜活起来。

“荒野里的小动物早已迫不及待，我眼前不时有野兔的影子匆匆闪过，麻雀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鸟，在低矮的梭梭柴和红柳的枝头上叽叽喳喳的鸣叫着，它们正高兴地欢呼黎明的到来。苍鹰不断地从高空俯冲而下，是在寻找良机捕获草丛里的田鼠、兔子等幼小的动物来进行新一天的早餐。”读到这里，午后的阳光穿过刚泡的浓茶的袅袅热气照在书页上，我好像忽然回到了童年跟随左邻右舍的小朋友们在荒野上奔跑抓野兔的时光。我总是跑不快，邻居的大姐姐就安排我守在兔子窝旁边……大姐姐现在已经当奶奶了。

1966年的11月，刘克增、李连会接到特殊任务要去玛纳斯河对岸的连队取纪录片拷贝，他们过河的时候没走到河中心就一起在浅薄的冰层上掉进了湍急的冰冷刺骨的河水里，他们是凭着坚定的信念活着爬上了岸，完成了任务。因为这次特别经历刘克增、李连会患上了严重的风湿关节炎、支气管炎，终生未愈。可是他们无悔，他们的回忆里这样描述着：“电影队的同志已经高高地悬挂起一个白色的电影幕布，幕布的前面是一片铺满积雪的开阔场地。只见场地里熙熙摆攘地挤满了搬着小板凳、不停地奔跑着的孩子们，他们就象一群小麻雀在那里飞来飞去。这是他们为父母观看电影提前跑来拾占最好的位置。”那些小麻雀一样兴奋的跑来跑去的孩子里面，也有我，说不定也有你。

李怀智老人廉洁奉公，担任纪委书记期间处理过的大小案子几百件，每件案子都明明白白、合法合理，处理结果恰如其分。李书记退休20年了，凡他处理的案件没有一个人上访，也没有任何遗留问题，更别说冤假错案了。

孔祥琴老人一声不吭的拐着一双小脚跟随在丈夫李怀智身后，不求回报的成全他支持着他。自己加工了臭豆腐后，她热情的送给邻里分享却无意造成了七十一个兵团战士中毒，惊动了周总理紧急安排救助。最终其他人都得救了，这位伟大善良的母亲却撒手人寰。

铁姑娘王胜敏的坎坷经历铺就了一条光荣之路。她义无反顾的奔赴爱情让人钦佩，无奈另嫁，痛失爱女让人无比同情，可是她不怕苦不怕累总是火辣辣的勇敢的往前冲。

孔祥琴、王胜敏等人的经历，让我想起我的妈妈，两年前去世的妈妈。她们都是“戈壁母亲”，她们都有一张梳着齐耳短发或者辫子，拿着红宝书的黑白照片；她们都是白天劳动不输男劳动力从不偷懒，收工回家还要洗衣做饭缝衣服做鞋子熬夜；她们里里外外一生操劳，她们都那么宽容和善良；她们没有时间唠叨，她们用默默地付出教会我们爱与被爱。

李连会念念不忘一盘再也吃不到的素炒芹菜。

勇敢救火的英雄任彦在垂垂老矣，才结结巴巴对初恋说出埋藏了五十年的纯真情感。

一张发黄的《无锡日报》，王毛大已经珍藏了50多年，因为那张报纸记录了他们一代知青远赴新疆支援边疆建设的历史。

……

这本书里的每一个故事都是一场无怨无悔的奔赴。

此刻，我现在84岁的老父亲正躺在病床上，听我读1981年1月新湖农场场长黄金山、副场长张守廉和新湖农场财务科长王纯厚等人，接受王震将军接见，签署“使用地膜技术措施，种植棉花增产增效的军令状”的故事。我的父亲孙可君是1965年从山东孤岛林场来到新湖农场的支边青年，书中的很多人我父亲都熟悉。也正是因为这个“军令状”的起因，几年后，在新湖农场领导的支持下，曾任新湖三场机修站站长，时任新湖三场供销公司经理的父亲，积极筹备，建厂房，买设备，跑原料，学技术……领头组建了“新湖三场地膜厂”，把质优价廉的地膜源源不断的供给棉花种植户，地膜厂年年都被评为先进企业。谈起这段经历，我看到父亲眼睛在发光。最近一直食欲不佳的父亲晚饭多吃了一碗饭，还强烈要求破例喝一杯酒，敬过往，敬那段属于他的光辉岁月。

合上书页，我的“溯流而上”却并未抵达终点，我似乎触摸到了父辈足迹的温度——那深嵌在荒原沟壑中的，山东故土的坚韧基因在戈壁滩上开出的花。他们用青春丈量荒凉，以血肉浇灌绿洲，将“故乡”的定义，永久地锚定在了玛纳斯河奔涌的方向。

如今，玛纳斯河依然流淌。我们既是这条河流的后来者，亦是它未来的守护者与歌者。玛纳斯河流向的地方，荒原已成沃土，而父辈们的精神血脉正通过这河水，通过我们的记忆与讲述，永恒地流向未来。

强烈推荐兵团儿女们一起读读这本书——《玛纳斯河流向的地方》。

本读后感作者介绍：孙玲（原新疆日报画报社记者，社长助理；航空旅游报记者、编辑）

孙玲工作照

父亲孙可君刚到新疆时

八十年代末期，父亲孙可君和母亲马会花（已故）合影

《玛纳斯河流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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