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玉峰系都市头条编辑委员会主任
涧水河春事
第一章
第一节
东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
涧水河村的老人们常说:“关里的惊蛰听雷,咱这儿的惊蛰看雪。”果然,清明前夕,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席卷了整个山乡。那雪不是轻飘飘的柳絮,而是沉甸甸的鹅毛,一团团、一簇簇,从铅灰色的天空砸下来,眨眼间就封了山、填了沟。松树枝被压得“嘎吱嘎吱”响,时不时“咔嚓”一声,断落的枝杈砸在雪堆里,溅起一片白雾。农舍的屋顶、柴垛、篱笆,全被雪裹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活像童话里矮人住的白色城堡。
山里人并不发愁。他们知道,这种粘性极强的雪,恰恰是春天最倔强的信使——它看似霸道,实则内里已经开始松动。等太阳一露脸,雪层底下便会渗出细流,润透冻土,催醒蛰伏的草芽。
果然,没过几天,春风就来了。那风起初还带着寒意,像刀子似的刮人脸皮,可渐渐地,它变得狂野起来,呼啸着掠过山岗,掀起男人们的衣襟,卷乱女人们的长发。最后,它终于温柔下来,轻轻一吹——桃花“噗”地绽了,梨花“唰”地白了,丁香花“簌簌”地抖开紫雾,漫山遍野的野杏、山樱、达子香也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一夜之间,涧水河村就被淹没在花的海洋里。
天刚蒙蒙亮,涧水河村小学教师云秀就被一阵铜锣声惊醒。
“锵,锵,锵——打锣,打锣——我,锵——老赵打锣!”
那声音沙哑却洪亮,带着一股子诙谐劲儿,在清晨的山谷里撞来撞去。云秀推开窗户,晨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她看见赵驼子佝偻着背,一手提锣,一手执槌,正一瘸一拐地走在村道上。他的锣声像长了腿似的,跳过篱笆,钻进院落,惊得鸡飞狗跳。
“锵,锣声悦耳,锵,气壮山河!锵,锵,锵——大家伙儿听我说,锵,赶紧更衣,锵——别捂被窝……”
赵驼子走路像只虾米。可他的嗓门却比谁都亮,村里红白喜事、开会通知,全指着他这面铜锣。他敲锣不像别人那样死板,而是边敲边唱,现编词儿,有时候还带点荤腥,逗得大伙儿直乐。
这会儿,他的锣声已经惊动了半个村子。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混着晨雾,在花树间缭绕。几个早起的婆娘站在院门口,一边系棉袄扣子一边笑骂:“这老驼子,大清早的嚎丧呢!”
赵驼子不理她们,继续唱:“锵,锵,锵——南坡的姑娘,锵,北洼的小伙儿,锵,锵,锵——全村的侠客,锵——快到村部集合,锵,支书动员铺路,锵——学习云功德!”
锣声渐远,赵驼子又补了一句:“锵,锵,锵——这是公益事业,锵,行善积德,锵——大家伙儿少贪睡哦——锵,少搞破鞋!”
最后这句引得一阵哄笑。张寡妇从窗户探出头,泼了一盆洗脸水,骂道:“老不死的,你才搞破鞋!”
云秀麻利地穿好衣裳,推开东屋门,朝炕上喊:“哥!别挺尸了,集体的事积极点!”
她哥臭头大名云强,因为小时候长癞痢头落了个外号。这会儿他正裹着被子哼哼:“修路修路,年年修路,哪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
“少废话!”云秀踹了一脚炕沿,“赵驼子喊半天了,去晚了又得挨支书骂。”
西屋传来父亲云祥福的咳嗽声:“瞎折腾啥呀?这起五更爬半夜的,赵驼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准是让支书给训了……”
云秀没搭理父亲的牢骚,转身去灶间舀水洗脸。小妹云娜从被窝里钻出来,揉着眼睛喊:“姐姐——啊不,云秀老师,我也去!”
“你去干啥?今天不是礼拜天,老实上学去!”云秀拧了把毛巾,擦着脸说。
云娜撅着嘴:“我都十二了,能干活!再说,修路是大事,校长说了,要支持村里建设……”
“建设个屁!”云祥福趿拉着鞋走出来,往灶坑里塞了把柴火,“去年修路,家家义务出工,结果呢?路让雨水冲了,白忙活!”
云秀没接话。她知道父亲说得没错,可她是村小学教师,得带头向校长学习,热衷公益,关心集体。她麻利地扎好头发,拎起铁锹:“哥,爸,你们快点,我先去村部了。”
【版权所有】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