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华诗词选刊】个人专辑(小说)

作者简介:
杜永脉,男,无党派人士,生于1966年,宿城区人。
自1983至1986年,就读于埠子中学,创办青春文学社,在原青年文艺、百花文艺、原宿迁县广播电台等机构和刊物发表散文、诗歌、微型小说等;1986年7月考入南京建筑工程学院,1989年毕业、大专学历(工民建专业),在校期间担任学生会宣传委员。1990年参加工作并被南京金陵船厂先后聘为成型车间技术员、厂部政工员、上海总公司团委副书记等,1996年10月,聘为宿迁市市委党校创建办技术负责人,2003年始聘为苏州市审计局、相城审计局及二所办公室主任主审。2008年至今任江苏伟业房地产土地评估造价咨询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技术负责人,(中级)高级工程师。
担任和从事一些社会职务,是江苏省社会稳定风险评估促进会会员、江苏省楹联协会会员、宿迁市稳评协会会员、宿迁市文联成员、宿迁市诗词楹联协会会员、宿城区诗词楹联协会理事,原宿城区楹联协会副主席、宿城区阅读协会理事,宿城区历史文化研究会会员,宿豫区作家协会会员、半朵文化专栏作家!爱好诗、词、赋、楹联、微型小说、书法、旅游及社会研究等。

短篇小说----《换亲记》
文/杜永脉(少陵堂)
一、借装
话说在1976年七月的那个中午,杨大个蹲在大门口半截石的门槛上,捧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呼噜呼噜地喝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也不管坐在旁边,唯一那个妹妹小梅怎么看他。日头毒得很,晒得他背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汗衫,都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大个啊,”杨老汉从屋里踱出来,手里捏着,从大队部拿来的报纸自己手卷的烟屁股,狠狠地吸了一口,“王媒婆给信儿了,明儿个,邻村周家的那个闺女来相亲。”
杨大个手一抖,碗里的糊糊差点洒了出来。他今年二十八了,在杨家洼这穷地方,这个岁数还没娶上媳妇,往后就更难了。村里人都说,杨家洼是“光棍村”,外村的姑娘一听是这地方的,扭头就想走。
“俺大,咱家这光景...”杨大个低头看了看自己露着脚趾头的布鞋,声音越来越小。
杨老汉把还有一指头长烟屁股掐灭了,揣进兜里,“衣服、鞋袜我都借好了。你李三叔家二小子的确良衬衫还不错,小队里张会计的尼龙袜子,还有村东头赵大户家儿子的塑料凉鞋。”
杨大个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些个“行头”都是要还的,而且得尽快还,人家也要逢集穿去溜溜风吧。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才赶趟儿露出个小半圆,杨老汉就把儿子从炕上拽起来。杨大个从一出生,还真是头一回穿这么体面的衣裳,那件蓝格子的确良衬衫绷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扣子都快纽不上了。尼龙袜子还滑溜溜的,套在他常年光脚板干活的糙脚上,像裹了层油纸。最要命的是那双塑料凉鞋,比他的脚大了一号,脚后跟有着空挡,走一步就磨一下。
“忍着点,”杨老汉给儿子整了整领子,“相中了媳妇,往后日子就有盼头了。”
媒人王婆子家就在村东口,杨大个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儿时,后背已经湿透了。院子里摆着张八仙方桌,上面放着几个粗瓷碗,碗里盛上好不容易挤兑来的红糖水,这是杨家能拿出的最高规格的招待了。
短篇小说----《换亲记》
文/杜永脉(少陵堂)
二、相亲
“来了,来了!”王婆子尖着嗓子喊了两声。
杨大个抬头,看见一个穿红碎花布衫的姑娘,跟在个中年妇女身后,怯怯地走进来。姑娘她扎着两条麻花辫,眼睛黑亮亮的,好像两粒水灵灵的葡萄。杨大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里全是汗。
“这是周小芹,这是她娘。”王婆子介绍道,“这是我们村杨家的后生,杨建国,大伙儿都叫他杨大个。”
周小芹抿着嘴笑了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杨大个笨拙地点点头,脚趾在凉鞋里蜷缩着,生怕露出那个新磨破的袜子洞。
“别都站着,坐,都坐。”"王婆子张罗着两家子人。
杨大个小心翼翼地坐下,生怕动作太大,把衬衫再给撑破了。红糖水在碗里晃荡,映出他紧张的大红脸。
“听说你在生产队是劳动能手?”周小芹轻声问。“啊,是...就是力气大点。”杨大个结结巴巴地回答,汗水也不由自主顺着鬓角往下滴。
周小芹的母亲上下打量着杨大个,目光在他紧绷的衬衫和不合脚的凉鞋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微微皱起。
“杨家洼今年收成怎么样?”周母问道。
杨大个也诚实回答,“旱了两个月,玉米长得不好,估摸着比去年少收三成。”
周母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杨大个知道她在想什么,杨家洼本来就穷,再遇上歉收,日子就更难过了。
就在这时,杨大个的脚在凉鞋里滑了一下,那只借来的袜子,“哧溜”从脚后跟褪了下来,卡在鞋帮上。他慌忙弯腰去提,结果用力过猛,“啪嘶”一声,凉鞋的带子断了。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杨大个的脸比先前更红了,像煮熟的虾,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对不起...”他结结巴巴地说,手忙脚乱地想修好凉鞋。
出乎意料的是,周小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鞋太大了吧?不跟脚,崴到鞋帮了。”
杨大个抬头,看见姑娘眼里没有嘲笑,只有善意的揶揄。相反,他忽然就不那么紧张了。
“嘿嘿,是借的,”他索性实话实说,“我平时都光脚,有时穿木拖。”
说着,他干脆把另一只鞋也脱了,袜子拽下来,露出那双长满老茧、沾着泥土的大脚。周小芹笑得更欢了,连她母亲都忍不住别过脸去。
“你这人倒是实在,”周小芹说,“不像有些人,借身皮充体面。”
杨大个挠挠头,也憨憨地跟着笑了。阳光透过槐树的叶子,斑斑点点地洒在院子里,他突然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热。

短篇小说----《换亲记》
文/杜永脉(少陵堂)
三、 钟情
两人聊了起来。杨大个说起怎么在自留地里种出比别人家都大的南瓜,怎么修好生产队那台老是出毛病的抽水机;周小芹则讲她在村小队当记工员的事,说她最喜欢看那些知青带来的书。不知不觉,红糖水都见了底。
临走时,周小芹悄悄塞给杨大个一块手帕,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荷花。杨大个攥着手帕,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然而好景不长。三天后,王媒婆耷拉着脸来杨家报信,“周家娘不同意,说是打听过了,杨家洼太穷,怕闺女过来受苦。”
杨老汉蹲在门槛上,这一次,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的是竹竿铜头老烟斗,俺这里叫老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更显苍老。杨大个坐在灶台前,盯着手里那块绣花手帕发呆。
“算了,”杨老汉终于开口,“咱家这条件,确实委屈人家姑娘。”
杨大个没说话,只是把手帕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又过了两天,杨大个正在自留地里给茄子浇水,忽然听见有人喊他。抬头一看,周小芹站在地头,脸蛋晒得红扑扑的,手里拎着个布包。
“你...你怎么来了?”杨大个又惊又喜,手里的葫芦瓢都掉在了地上。
“我跟我娘说了,”周小芹走过来,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不是你们村穷不穷。”
杨大个愣住了,半晌才憋出一句,“可我连双像样的鞋都没有...”
周小芹笑了,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我连夜给你做的,试试合不合脚。”
杨大个的手有点抖,他蹲下身,在裤子上蹭了蹭手上的泥,才接过鞋子。布鞋针脚细密,鞋底纳得结实,一看就是费了不少工夫。
“你娘...同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周小芹摇摇头,“还没,但是,我想好了,只要咱俩心在一块儿,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我...我不想像我姐那样,嫁个条件好的,可整天挨打受气,再说了,我弟他也说你不错。”
杨大个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郑重地穿上新鞋,大小正合适,走两步,舒服得像是踩在云彩上。
“我保证,”他拉着周小芹的手,声音哽咽但坚定,“这辈子不让你饿着,不让你受委屈。”
夕阳西下,两个年轻人的影子在地头上拉得很长很长。远处,杨家洼的炊烟袅袅升起,虽然贫穷,但这一刻,却充满了希望。

短篇小说----《换亲记》
文/杜永脉(少陵堂)
四、 小梅献计
周小芹走后,杨大个蹲在地头,摸着那双新布鞋,心里又甜又苦。甜的是周小芹对他这份心意,苦的是自己家这条件,怎么配得上人家姑娘?
太阳快落山时,杨大个拖着步子回家,远远就看见妹妹杨小梅站在院门口张望。小梅今年二十出点头,出落得水灵,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俊姑娘。前些日子还有媒人来说亲,说的是公社粮站主任的儿子,看上小梅,家里条件好得很,主任还说“要是小梅相中我儿子,到时候,搞个计划,给她弄个正式工做做”。
“哥!”小梅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听说周家姑娘来看你了?怎么样?”
杨大个摇摇头,把鞋脱下来小心地抱在怀里,“人挺好,就是她娘嫌咱村穷。”
小梅咬了咬嘴唇,忽然说,“哥,我有个主意。”
晚饭,是山芋干面粉煮山芋干,配个山芋秧子咸菜,杨老汉蹲在门槛上,眉头皱成个“川”字。小梅把粥碗放下,清了清嗓子,“爹,我打听过了,周家有个儿子,叫周铁柱,今年二十五,还没说亲。”
杨老汉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啥意思?你是说...换亲?”
杨大个手里的筷子“啪啦”掉在桌上,“不行!小梅不能...”
“哥,”小梅打断他,声音轻轻的但很坚定,“周家条件比咱家好,周铁柱我见过,人老实,干活也勤快。”
杨大个猛地站起来,独木凳子“咣当”一声倒在地上,“那也不能拿你换!你不是跟粮站...”
“粮站那家儿子是个瘸子,”小梅平静地说,“还听说脾气暴,前一个说亲的姑娘就是被他打跑的。”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在墙上投下大个那个陀螺般移动的影子。
三天后,王媒婆又来了,这次脸上带着笑,“周家娘说了,要是小梅嫁过去,她就同意小芹嫁过来。”
杨老汉的手抖得厉害,烟袋锅子里的火星子,掉在裤子上都没察觉。杨大个蹲在墙角,抱着头不说话。
“哥,”小梅走过来,蹲在他身边,“我自愿的。周铁柱人不坏,我嫁过去不会受委屈。再说了...”她声音低下去,“你都快三十了,再不说亲,往后更难给我找到嫂子了。”
杨大个抬起头,眼睛红得像滴血,“可你这是...”
“哥呀,其实,这也是两全其美不是?”小梅强挤出一个笑,“这样一来,你有了媳妇,打小你都疼着我,我也该替家里着想点,我也有了着落了。”
短篇小说----《换亲记》
文/杜永脉(少陵堂)
五、换亲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又过了半个月,周家来人“相看”小梅。那天小梅穿上了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蓝布衫,辫子用菜籽油梳得水滑。周母围着小梅转了三四圈,捏捏胳膊、摸摸腰,最后满意地点了头。
周铁柱是个黑瘦的汉子,比杨大个矮半个头,话不多,但干起活来真是一把好手。他看见小梅时,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小梅,也偷偷打量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手掌粗大,布满厚厚老茧,衣服虽然旧,但也洗得干净,眼神躲闪看着四围,但透着老实。比起粮站主任那个脾气暴躁的瘸儿子,这已经算很不错了。
换亲的事定在秋收后。那段时间,杨大个像疯了似的干活,天不亮就下地,天黑透了才回来。他想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好歹给妹妹置办点像样的嫁妆。
小梅也没闲着,白天上工,晚上就在煤油灯下绣枕套、纳鞋底。她的手巧,绣的花啊、鸟啊,活灵活现,连周母看了都啧啧称奇。
秋收过后,选了个双日子,据半仙说,逢丙的日子都是好天气,两桩喜事一起办。杨家把正屋收拾出来给新人住,杨老汉和老伴搬到了灶房隔壁的小屋。周家那边也张灯结彩,虽然简朴,但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
婚礼那天,杨家洼热闹得像过年。村里人都说,老杨家这是“一箭双雕”,解决了儿子的婚事,闺女也落了根。杨大个穿着周小芹做的新褂子,周小芹头上扎着杨大个从县城买来的红头绳,小梅穿着周家送来的红嫁衣,周铁柱则套着件崭新的蓝布中山装。
两对新人先在杨家拜了堂,然后小梅就跟着周铁柱去了周家。临走时,小梅回头看了眼站在杨大个身边的周小芹,两个姑娘相视一笑,眼里都有泪光。
夜里,杨大个躺在贴着"囍"字的新房里,听着窗外蟋蟀的叫声,久久不能入睡。周小芹翻了个身,轻声说,“大个,你放心,我会对你爹妈好的,也会常去看小梅。”
杨大个鼻子一酸,伸手握住媳妇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我知道。”
日子就这么过起来了。周小芹果然如她所说,把杨老汉老公俩,伺候得妥妥帖帖,家里虽然还是穷,但大个子有了女人,家更像个家了。小梅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回娘家一趟,有时带点周家自留地种的菜,有时带块周母腌的咸肉。每次来,她都笑眯眯的,说周铁柱待她好,婆婆虽然严厉但不刻薄。
第二年开春,周小芹有了身孕,杨大个乐得见牙不见眼,干活更有劲了。夏收时,小梅也传来喜讯,周铁柱高兴,一下子扛了半袋子白面来杨家报喜。
两家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改革开放的春风吹到杨家洼时,杨大个和周铁柱合伙承包了十亩地,种起了经济作物。周小芹和小梅则在家里搞起了副业,养鸡喂猪,绣花卖钱。
又过了几年,杨大个成了村里第一个买拖拉机的人,周铁柱则开了间小卖部。当年的“换亲”成了老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都说老杨家这步棋走对了。
一个夏日的傍晚,已经当了奶奶的周小芹和做了外婆的小梅,坐在杨家院子里乘凉。小梅忽然说,“嫂子,你还记得当年我哥死活不同意换亲吗?”
周小芹摇着蒲扇笑了,“记得,你哥那人,宁可自己打光棍也不愿意委屈你。”
“现在想想,”小梅望着天边的晚霞,“这大概就是命吧。要不是你那天和我私下见面,商定好换亲,我哪能遇上铁柱这样的好人?你也没有这么好的丈夫喽。”
两个女人“咯咯”一阵笑,院子里飘着茉莉花的香气,远处传来孙子孙女嬉闹的声音。生活虽然曾经艰难,但终究给了他们一个温暖的答案。
2025年5月29日得到文坛提示主题后书于闲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