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寻忆:重回老屋的时光之旅
程兰峰
清明节前夕,料峭的寒气如一层薄纱,尚未完全从空气中褪去,仍在四处顽固地徘徊,隐隐散发着一丝怅惘,宛如一位低语的老者,诉说着时光的悄然流逝。在这略带清冷的氛围中,儿女们恰似归巢的候鸟,从遥远的南方归来。他们那熟悉的身影,瞬间为略显寂静的家注入了久违的生机与笑语,让这个家重新焕发出别样的活力。
儿子平日里深陷繁忙工作的漩涡,一年到头,能踏上故乡土地的次数寥寥无几。此番归来,他的眼中满是对故土的新奇与亲热。那眼神,恰似一湾清泉,涌动着对家乡深深的眷恋。他就像一个急切探寻宝藏的孩子,刚一安顿下来,便迫不及待地提出要回老屋看看。他眼中闪烁着眷恋的光芒,缓缓说道:“这一年来,老屋常常闯入我的梦境。那温馨的院落,熟悉的脚步声与话语声,如影随形,萦绕在我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挥之不去。”
人啊,总会有想家的时候。想家,实则是怀旧与感恩的情愫在心底不断蔓延、涌动。所谓的老屋,并非祖上传下的老宅,而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父亲凭借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和对家庭的责任,购置的四间平房与一方小院。那时,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人们的生活逐渐有了新的盼头。父亲为了能给家人一个安稳的住所,每日早出晚归,四处奔波。在工厂里,他挥洒着汗水,从事着繁忙经营管理工作,粗糙的双手布满了老茧。经过无数个日夜的省吃俭用,父亲终于攒够了钱,买下了这处承载着全家希望的住所。
我就在这儿度过了平凡却快乐的童年。在那个小小的院子里,洒满了我童年的欢笑与泪水,记录着我成长的点点滴滴。春天,院子里的杏树绽放出粉嫩的花朵,我和小伙伴们在树下追逐嬉戏,花瓣如雪般飘落,洒在我们的肩头。夏天,夜晚的星空璀璨,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父亲会摇着蒲扇,为我们讲述古老而动听的故事,那丝丝凉风,驱散了夏日的燥热。秋天,杏树枝头挂满了金黄的杏子,我总会迫不及待地爬上树,摘几颗塞进嘴里,那酸甜的滋味至今萦绕在心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院子里银装素裹,我和兄弟姐妹们在雪地里堆雪人、打雪仗,欢笑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
后来,随着生活的变迁,我们搬离了老屋,但老屋依旧是我们心中温暖的港湾。每次回去看望,那种归属感便会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能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气息与烟火味道,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一切都还停留在过去的美好瞬间。
如今,父亲虽已离世多年,岁月的侵蚀让房子渐显荒芜、颓废。屋顶的瓦片有些已经松动,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声响,仿佛在叹息着时光的无情。墙壁上的石灰也开始脱落,露出斑驳的墙面,像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院子里的地面坑洼不平,那是曾经孩子们玩耍时留下的痕迹。但在儿女心中,这承载着生活与老人守护的地方,就是见证岁月变迁的老屋,装满了珍贵的回忆。每一块砖石,每一寸土地,都留存着父亲的气息,记录着我们曾经的生活。
儿子儿媳女儿回来了,于是,我们一同踏上回老屋的路。一路上,大家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忐忑。车子缓缓前行,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一一闪过,熟悉的田野、河流、树木,勾起了大家对过去的回忆。田野里,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曾经的故事。河流依旧潺潺流淌,那清脆的水声,宛如儿时听过的歌谣。树木郁郁葱葱,它们见证了岁月的变迁,也见证了我们的成长。
远远望去,老屋和宅院宛如被遗忘的废墟,在周围华丽房舍的衬托下,显得格外低矮、渺小。那些新建的楼房,矗立在路旁,仿佛在炫耀着时代的变迁。而老屋,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静静地守在那里,承载着岁月的痕迹。走近,门环落满岁月的尘埃,仿佛是时光留下的印章,门锁锈迹斑斑,那层层铁锈,仿佛是岁月编织的铠甲。然而,当我们轻轻一转,门竟顺畅地开了。那“吱呀”一声,仿佛是老屋在轻声诉说着对我们的思念,家门,永远为归人敞开。
一进小院,潮湿而凝重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熟悉的味道,如一把钥匙,打开了与老屋之间尘封的记忆之门,往昔的画面瞬间在眼前铺展。远离亲情的不安在每个人心头弥漫,大家的脸上都染上了一抹阴郁。那气息,混合着泥土的芬芳、陈旧的木头味和淡淡的霉味,仿佛将我们带回了过去的时光。
杏树枝桠上挂满了果实,那一颗颗青涩的杏子,像是翡翠般点缀在枝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成长。无花果树静静立在角落,宽大的叶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向我们诉说着岁月的故事。院里的石桌、石凳保持着原样,石桌上的纹理,像是一幅古老的地图,记录着曾经的欢声笑语。压井身架的油漆已然脱落,满是斑驳的痕迹,那一道道划痕,仿佛是岁月留下的印记,见证着过去的生活。院子里杂草丛生,成了小生灵们的乐园。蛐蛐们受惊,探出头来,那黑豆般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随后慌张逃窜。孩子们被四散跳跃的蛐蛐吸引,好奇地跑过去,嬉笑追逐,与蛐蛐们欢快地嬉戏。他们的笑声,如同银铃般在小院里回荡,为这略显寂静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机。
说实话,不仅儿女们许久未归,我也已很长时间没回老屋了。与老屋的疏离,仿佛是对父亲亲情的一种割舍。我努力回想,却记不清何时、因何与老屋渐行渐远。但老屋,始终是我半生难以忘怀的精神支柱,我从未有过离弃的念头,更不敢亵渎父母的养育之恩。此刻站在老院里,心中满是愧疚,负罪感油然而生。我望着眼前的一切,那些熟悉的场景,仿佛都在无声地指责着我的疏忽。
“爷爷,我回来了。我们回来看您了。”儿子突然高声喊道,声音中带着沙哑与愧疚。那声音,在小院里回荡,仿佛穿透了时空的界限。孩子们好奇地看过来,他们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的好奇。
我们围坐在石桌前,往昔的场景仿佛重现,大家似乎都在等待老人的出现。恍惚间,石桌上摆满了菜肴。那一道道熟悉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仿佛是父亲精心准备的盛宴。红烧排骨色泽红亮,散发着浓郁的酱香;清蒸鸡鲜嫩多汁,弥漫着淡淡的鲜味;自家种的青菜翠绿欲滴,散发着清新的菜香。父亲坐在对面,如同往日欢聚。父亲的脸上,洋溢着慈祥的笑容,在一旁温柔地看着我们。忽然,南屋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那熟悉的声音,勾起了我们对过去的回忆。香味顺着窗棂飘来,那是家的味道,是父亲的味道。我急忙走向厨房,儿女们紧跟在后。刚到门口,父亲竟端着一盘热菜走了出来。那一瞬间,我们竟不约而同地产生了幻觉。
父亲面带微笑,穿着整齐,神情愉悦。他身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每一个衣角都熨烫得平平整整,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中透露出对我们的关爱。“我早知道你们要回来,去集上买了排骨,杀了鸡,青菜都是自家种的。今天好好吃一顿,孩子们难得回来。”父亲的声音,依旧那么亲切,那么温暖,那熟悉的音色,仿佛带着岁月的温度。儿子泪水失控,低头哽咽:“爷爷,这几年没常回来看您,心里一直惦记着您。您要是怪罪,就托梦给我,怎么怨责打骂都行,是孙的不孝。”天空忽然暗下来,一阵清风吹进院子。那风,带着一丝凉意,仿佛是父亲的回应。父亲的笑声仿佛从村街传来:“别乱说,你们做得够好了。我没什么计较的,只要你们过得好,就是我们的福气。”父亲的影像时隐时现,我们在幻景中不知所措。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我们沉浸在与父亲的重逢中,不愿醒来。
从儿女们饱含幽思的目光里,我读懂了她们的心事。老屋位于村子大街中央,曾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门前人来人往。在儿女们的童年里,这里充满阳光,他们在这里放飞梦想,憧憬未来。小时候,他们以为只要守着老屋,有爷爷的疼爱,就能留住美好时光,触摸到蓝天。那些夏日的夜晚,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听父亲讲述古老的故事,数着天上的星星。那璀璨的星空,仿佛是他们梦想的舞台,而老屋,就是他们梦想的起点。
天地永恒,时光无情。四季流转,岁月的车轮不停转动,草木枯荣交替,生命也在更迭。儿子说:“我总觉得爷爷没离开老屋,门一直开着,等我们回来。”女儿说:“回到小院,就想起爷爷消瘦的面容和白发,仿佛还在,想起童年,心里酸酸的。”他们的话语,如同一把把重锤,敲打着我的心。我深知,老屋对于我们来说,不仅仅是一座房子,更是我们情感的寄托,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
在我心里,父亲虽已离去,但那些缅怀与眷恋,永远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我曾经写过怀念父亲的文字,总觉得他们未曾走远,或许去工厂劳作,或许外地出差,随时都会回来。那些文字,是我对父亲的思念,是我对过去生活的怀念。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饱含着我对父亲的深情。
如今,我有一双儿女,儿子已成婚,在上海交大任职,从事人工智能研究,致力于探索科技的前沿领域,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社会带来改变。女儿正在读研,专注于学术研究,追求知识的深度与广度。他们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努力前行,追逐着自己的梦想。老屋,不仅是一座房子,更是我们情感的寄托,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它都在我们心中,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见证了我们的成长,承载了我们的喜怒哀乐,是我们心灵的归宿。
站在老院里,我陷入沉思。岁月带走了老人,却带不走他们给予的爱与温暖。老屋的一切,都承载着回忆。孩子们的笑声在小院回荡,他们或许还不懂我们对老屋的深情,但我相信,随着成长,他们会明白,这里是他们的根,是心灵的归宿。就像我和儿女们,无论走多远,老屋永远是心中的柔软之处,是疲惫时渴望回归的港湾。
离开老屋时,夕阳的余晖洒下。那金色的光芒,如同给老屋披上了一层梦幻的纱衣。回头望去,老屋在余晖中显得格外宁静。它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守望着这片土地,见证着我们家族的故事,延续着这份眷恋与情怀。我知道,无论未来怎样,老屋都在那里,它是我们心中永远的家,是我们生命中永恒的记忆。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无论我们身处何方,老屋的影子,都将永远铭刻在我们的心中,成为我们人生旅程中最温暖的慰藉。它不仅仅是一座建筑,更是我们灵魂的栖息地,无论历经多少风雨,它都将永远屹立在我们的心中,成为我们情感的寄托和力量的源泉。在未来的日子里,无论我们走到哪里,老屋所承载的记忆和情感,都将如同明亮的灯塔,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让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