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人称“拐棍王”
作者/李文晓
他姓王,好玩拐棍。拐棍也叫拐杖。我们这里一般都把拐杖叫拐棍。叫他“拐棍王”不仅仅是因为他姓王。他着实是把拐棍弄出了名堂。我们这里一般都把事情干出了成就的人,叫弄出了名堂。大家认可了,用个“王”字来称赞,也不算过分。不管怎么说,老王被大家称为“拐棍王”。
老王七十多了,腰不弯,背不驼。四方脸盘,浓眉大眼。阔耳厚唇,不见皱纹。声若洪钟,走路生风。衣着整洁,潇洒利索。面容和蔼,温文尔雅。若不是那一头苍白的寸头短发,妥妥个中年帅哥。有人说,命运写在脸上。难怪有看相这门古老的学问。从老王的脸上,看到的似乎都是快乐。其实,他的人生还是挺坎坷的。
老王出生在东部山区,家在中条山最高峰锥子山下。那是个风景秀丽的小村子,山后,座座山,道道沟,条条梁,乔木灌木,山花野草,一到春天,郁郁葱葱,绿色铺满了山野。山前,圈椅似的一弯山梁,把个小村环抱起来。弯弯小路,淹没在绿树里。零零散散的人家,房屋上飘摇着几缕炊烟。断断续续的鸡鸣狗吠,隐隐约约传过来。人家下面的梯田,生长着五颜六色的庄稼。农人们在田地里忙碌着,说笑着,鸟儿一群又一群飞过他们的头顶,欢唱着去了山后的树林。这山后的树林沟坡,是老王曾经无数次走过的地方。那盘绕在山坡的又窄又长的田地上,他耕过地,运过粪,锄过苗,背过庄稼,挑过收获。山坡荒草里,他看过牛,放过羊。松林中他拾过柴火,捡过地软。几十年的农村艰苦磨砺,使她成长为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那些年,农民的苦与累他都能承受,谁让咱生养在这大山里,祖辈扎根在这片山野的土地上。就如同山里的一棵树,坡里的一根草,一年四季,季节轮回,春绿夏长,秋黄冬枯。哪里的树木不生长,哪里的黄土不养人呢。
那些年,山里也不安宁,运动来运动去,年年都搞运动。斗争来斗争去,回回都挨斗争。从爷爷辈逃荒来到这个小山村,开荒种地养活一大家人。村里来了地下党,藏在后山里。爹很小就悄悄干了革命,和县委书记陈平在一起“闹地下革命”。家里种了地,收了粮,磨了面,蒸了馍,爷爷佯装割草打柴,悄悄送后山那伙“闹革命”的人,那伙人里有爷爷的儿子。村里有人劝爷爷:“叫你和尚回来么(和尚是爹的小名),江山是人家朝廷的,你娃那几个人,吃没吃的,住没住的,钻在老后山人都不敢见,还打日本,推翻这个那个的。”家里的庄稼大,生意活,硬是暗暗资助地下革命了许多年。共产党终于得了天下,县东的石膏矿也回到了人民政权手中。于是,便让四爷当了矿长,他的父亲也成了新政权机关的工作人员。一家人早年供吃供喝支持地下革命,也是得偿所愿。谁知,后来划成分,稀里糊涂划成了富农,便成了斗争对象。随后文革开始,讲阶级,分敌我,爷爷含恨死去,父亲一蹶不振。运动过去了,他便成了大龄剩男。你想,一个成分不好的家庭,哪个女人愿意跳这个火坑呢。尽管那时的他,勤快能干,英俊帅气,就是没一个姑娘敢上他家的门。不服输的他,下狠命的干活。苦干多干才能嬴得人们的信任,才能改变别人的看法,也才能为自己挣得认可。
后来,他便去了公社的石膏矿。下石膏窑挖石膏,那可是人常说的“三片石头夹一块肉”,搭上性命换生活的苦活、累活、危险活。他在地下一干就是好多年,曾经从矿难中送走过死亡的工友,也曾经从事故中救出过受伤致残的工友。现在每每说起那些年的往事,他说睡梦中总浮现顶板塌陷,他被夹在中间拼命挣扎往出爬而出不来,急得大呼叫喊的情形,被老婆推醒,浑身是汗。
真是苦孩子哭他娘,提起来话长。话题扯的有点远。还是接着说老王被称为“拐棍王”的事情。
我那时刚从工作岗位退下来,有了大把时间玩。当时崖柏正热,也跟风去山里拣树根,结识了忘年之交的王兄。王兄才是正儿八经的拐杖大王。他不热心崖柏,上山只对一种叫龙柏的自生灌木感兴趣。开着他那辆离三位数里程不远的桑塔纳轿车,后备箱总是备有专用的斧子、锯子、镐,还有钻树丛穿的工作服。和他相随沿着山路行走,我眼中只有漫山的树丛,而他却独具慧眼,看到目标,立马整装齐全,挎斧揣锯提镐,一溜烟就钻进树丛,一阵斧锯镐响之后,总会拎着几根模样似乎像拐杖的,粗细不同、样式各异的木头棍子回来。
用王兄的话说,砍个木头棍子好说,做个拐扙可不容易。经过火烤去湿、校正定型、去皮修形、打磨上漆等一系列工序,一根龙柏要经过一年时间才能成为真正的龙柏木拐杖。因为这种龙柏木,木质细腻,内心红艳,坚硬如钢,只有在火烤去湿时才能校正顺直,然后捆扎固定,放在阴凉干燥处经过至少一年时间方能定型。王兄耐得住寂寞,我也乐得陪伴。从早先玩龙柏木棍,到后来扩展到其他种类,比如降龙木,一种浑身有断断续续凹槽的木棍。还有一种叫山桃木的,红皮,花纹横着,有闪光点。不用脱皮,自然阴干。有说此木可以避邪,山里人一般都放在门后面。
王兄积累了不少的龙柏木拐杖的原料,没事就整修打磨,出了不少精品。尤其是他让人雕刻的龙头、瑞鸟、吉羊,还有老寿星、鲤鱼等象形龙柏拐杖,每每把玩,乐不自禁。有时兴致来了,还会挥舞着到大街上显摆一番,引得观者一片赞叹和羡慕。
王兄在玩拐杖这件事情上的确花费了不少精力和心血,消磨了时光,也使虚荣心得到了不小的满足。但是,投入时间和精力也就罢了,唯独长时间花钱请人雕刻渐成压力。后来我的建议是咱弄随形的拐杖,出力流汗花时间,图的就是个乐,至少不用花钱。再上山时,专门寻找近乎成型的,尤其关注那些自然枯死的,我们把杆和根都弄回来,结果大大出乎意料,时常会有惊喜。那些奇形怪状的根,经过修整,也不用雕刻,自然天成,有的像龙、像龟,也有的像鸟、像猴头,即使什么都不像,打磨光滑,适手把握,喷上清漆,也是蛮不错的。有红白相间色的,有黑灰一体色的,加上王兄龙飞凤舞写下“龙柏长寿杖”几个字,便成为一根自然随形,风格新颖,可玩可用的好拐杖。
就像再好的房子也是给人住的一样,再好的拐扙也是让人拄的。这不,王兄终于用上了他的拐杖,因为他的脚崴了。我只知道他拄拐有好一段时间,只是拄的是哪一根得意之作,就不得而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