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三换亲》连载1—4
●原著:张合君(山东)
编者按:「世间风情」从今天开始,将连续转载张合君老师的中篇小说《三换亲》。《三换亲》讲述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鲁西南一带出现的一种畸形婚姻形式,女青年黄桂花、王小燕、郑芳与男青年王胜刚、郑勤、黄桂林之间的悲剧婚姻故事。老媒人陈积德为了拿到几家的高额媒礼,不惜使出了极其阴险毒辣的手段,促成几家婚姻,葬送了几个女青年的前程……故事情节生动,人物个性鲜明,特别是把鲁西南一带的风土人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文化内涵丰富,值得阅读。
一 何庄镇初级中学的校园里正开着文艺演唱会。
舞台上,一个小姑娘正在演唱《粉红色的回忆》。她上身穿一件粉红色对襟褂,下身是农家孩子常穿的玉白色单裤。头发扎成一个小把子,把子上一个蝴蝶结。结下面散着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一飘一飘的。她身姿优美,动作娴熟。身子忽而前冲,忽而后仰,两臂展开,正像一只大雁展翅飞翔,连同她那清脆甜腻的唱腔一起引起了台下的一阵阵议论:
“她不是八(二)班的黄桂花吗?”
“平时,光听说她是咱校的高材生,没想到竟这么美。”
“听说县剧团的也想要走她。”
“一提她,就连咱校长都耸耸肩,感到自豪。”
“说不定将来会成为哪方面的明星。”
……
最后一个动作结束了,小姑娘站在舞台中间,双手垂下去,工整地站好,像一朵亭亭玉立、含苞未放的水莲花。接着,她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头向舞台左边的老师们一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时,整个台下掌声响声一片。
二
早饭后,黄桂花和她的好同学王小燕到野外散步。
她们俩在田野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蜻蜓在她们前面忽高忽低地飞,青蛙在路边“喂——哇”“喂——哇”地叫,时而有小鸟在头顶掠过,她们抬头看看。她俩走过结满牛角似的玉米地边,又到了棉桃累累的棉花地头。黄桂花伸手掐下一片绿莹莹的棉叶,在唇上吻了吻,若有所思地问:
“你打算来前报考什么学校?”
“我啊,报技校。老师说,技校毕业,就可以分派工作了。你呢?”
“我——,老师们都说,按我的学习成绩,应该考重点高中。将来——”
“将来考艺术院校?当歌唱家?当电影明星?”王小燕接过她的话茬说。
这时,两只燕子从她们俩身边掠过,绕了一个圈,又忽而远去了。黄桂花被这燕子的动作看呆了,嘴里慢慢地哼起来:
“燕子,燕子,
你自由地飞翔,
飞向那理想的地方。
飞向那田野,
飞向那工厂,
那里是一派兴旺的景象。
“燕子,燕子,
你自由地飞翔,
飞向那遥远的地方。
那里是高山,
那里是海洋,
那里有无限美好的风光。”
不知不觉,她俩走到一片高粱地旁,忽然,一条河挡住了去路,河水哗哗地流着。她俩停住了脚步。
“你看,那边的景色多么美好。”黄桂花指着前方。
“啊!天要下雨了。”王小燕指着西北方向,黄桂花扭头看去:墨黑的乌云翻着滚上来啦,后面紧跟着一个闪,把乌云掀起一块,血似的。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黄桂花说。
三
黄桂花家住在何庄镇东面三里的黄庄村。家里共四口人,爸爸、妈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哥哥叫桂林,因为缺心眼,傻儿呱唧的,大家都取其反意,叫他大精。如今,二十八啦,连个媳妇也没说上。黄老汉夫妇不知搭了多少烟酒,管了多少媒人饭:媒人也跑了很多腿,费了很多口舌,眼看要说成了,女方一打听,和大精一谈话,就吹了。父母也没有好办法,提起这事来,只是唉声叹气。
一天,黄老汉叫大精把一点菜地倒一倒,种上菜。大精到了地里,抡起抓钩刚倒了几下,抬头看到远处一男一女两个青年人正在嬉戏,他停下抓钩,瞪大眼睛正望得呆,忽然又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骑着自行车从他身边过去,后座上带着一位年轻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小孩。那男子笑着和那妇女说话,那妇女不断地吻那孩子的脸。这情景又使大精忽然想起什么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哼,把我当傻瓜,光坑着我干活。”这时,离他不远处有两只青蛙,前面的叫声“喂——”,后面的叫声“哇——”,后面的一只叫着向前面的一只爬去。大精说了声:“您俩也知道配对。”于是,他习惯地从衣兜里掏出那张美女像看了看,在鼻子上闻了闻,又小心地装进了衣兜里。三只蝴蝶飞来了,前面的两只并排飞着,一只在后面追。他扬起抓钩向后面的一只倒去,嘴里大声说:“人家俩成对飞,你在后面瞎撵。不干了。”说罢,抓钩一扛回家啦。
“这一会就倒完啦?”黄老汉正在劈柴,看儿子扛着抓钩回来,放下手里的斧头抬起头来问。
“倒完?倒完个屌吧。”黄大精气呼呼地回答着,用胳膊使劲压了一下肩上的抓钩把,抓钩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正好砸在一旁的猪食盆子上,“嘡啷”一声,猪食盆分成了好几半。黄老汉一看火了,拾起个劈柴块就向大精身上砸去,并骂道:“我砸死你这个狗日的。”幸亏大精用胳膊一挡,没砸着头。接着,黄老汉又抡起一根半截棍要向大精劈去。黄大妈端着猪料,慌慌张张地放下瓢去拉黄老汉:“他爹,你不管他不行吗?咱全指着没有这个儿不行吗?”“你看,他疯啦。”黄老汉说着,被黄大妈拉着胳膊拉到门槛上坐下。黄老汉捧着头:“哎,老辈子也没坏良心,这辈子咋着贪个祸害?”黄大妈指着大精:“我的小祖爷爷,你干活干多干少的,能不惹大人生气不?你都不睁眼啊?您爹都快愁死啦,还不都是为了你!你说咋着办?你说说?”黄大妈说着,又找了一个盆子喂猪去了。
黄大精一腚坐在粪筐上,粪筐“咔嚓”一声响:“哼,咋着办,咋着办,您问谁!您俩睡在一个盖体窝里怪得。哼,我教您断子绝孙。”黄老汉欠了欠身子,又想发火,被黄大妈过来按住了,嘴里只是“哎、哎”地叹气。
“妈,我回来了。”黄桂花从学校里放学回来,刚进大门,就与黄大妈打招呼。她看到眼前的情景,就知道哥哥又气父亲啦,把书包往屋里一挂,转过身来说道:“八成又是门口走路的得罪俺哥啦。”
“叫他倒倒家后的那块菜地,谁知道他走到没走到地里,那驴性子又犯啦。”黄大妈解释着。
黄桂花忙接过来说:“没倒好,是吧?走,我帮你倒去。你和咱爸把地种得好好的,咱娘在家把猪羊喂好,一年卖上几千块,家里操办得明晃晃的,还愁凤凰不朝咱家飞?走!”说着,朝大精使了个笑脸,把抓钩拾起来递到他手上。
“你也看看你妹妹。还不快走!还叫您爹生气?”黄大妈也在催他。
四
何庄镇南面二里有个陈庄,陈庄有个老汉叫陈积德,七十多岁,成天东庄跑西庄,南集赶北集地说个媒。他也曾经吃过大精家几顿饭,可就是没给大精说成媳妇。老伴常嘟囔他:“你这死脑筋,吃了人家的饭,给人家办不成事,积的什么阴德?”陈积德坐在床沿上半闭着眼睛,一个劲地吸闷烟。
忽然,陈积德抬起头:“唉,有啦,干脆给他们来个换亲,一下子办成两桩喜事。”
“换亲,你是说叫大精的妹妹到王庄,胜刚家妹妹到黄庄。”
“你咋猜我心里去啦?”
“四五十年啦,你想干啥,我猜不透?”
“你看咋样?”
“咋样?”若有所思地,“就怕两家闺女都不愿意,黄大妈也不会答应。”
“那还不是做做工作的事。”
“要是给他们割磨成,得叫他们一家拿五百块钱的媒礼。”
“轻饶不了他。”陈积德攥了攥拳头。
停了一阵子,老伴又说:“这样,你不觉得坏良心吗?两边女孩都还十六七,两边男的都快三十了:一个缺心眼;那一个吧,吃喝嫖赌全占了,还是有名的……,唉,别说啦。”
“良心?还讲着良心哩?你都不睁眼看看,现在兴的啥,别管啥法,只要坑手里钱,就是有本事。就光棍。良心,是能吃是能喝?”
“你不是经常说,积德行善吗?”
“那都是老黄历啦,还能看吗?要活学活用,跟上形势吗,识实务者为俊杰吗?事先给他们说好,说成媒,一家五百块。说成了,谁不先交媒礼,叫他娶不成。”说罢,陈积德挺了挺身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