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五月

于德宽

          当布谷鸟的啼鸣，穿过茂密的枝叶，在清晨的薄雾里悠悠回荡，乡村的五月，便在这婉转的催促声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芦花大公鸡亮着嗓门子“喔——喔——”的鸣唱，仿佛是大自然调好了闹钟，准时奏响晨曲的序章。圈里的羊儿也不甘示弱，“咩咩”地叫着，声音里带着对青草的期待，像是在催促主人快快打开圈门。

         乡间小道上传来农民们扛着农具行走的脚步声，间或夹杂着几句低低的交谈：“今儿个天儿好，该去把东边玉米地里除杂草了。”声音带着清晨的清爽，和着鸟鸣、羊叫，在晨雾中编织成一曲充满生活气息的交响乐。

    阳光渐渐爬上屋檐，给这热闹的早曲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张老汉趿拉着布底鞋走向牛棚，老黄牛早就在槽头转着圈，见了主人便将湿润的鼻尖凑过来，在他粗糙的手心里喷出温热的鼻息。竹鞭轻扬，一声吆喝，牛蹄踩着碎金般的阳光 ，在田埂上印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宛如一行行被露水洇湿的诗句。

    田埂边的野菜沾着昨夜的露珠，用指尖轻轻一掐，便溢出清苦的香气。 晨光里的土豆秧苗恰是泼翻的绿颜料，叶片像被揉皱的翡翠，大大小小挤满田垄，叶脉里淌着晨露，露珠滚落在泥土里，惊醒了藏在草根下的蟋蟀，发出一两声怯生生的唧啾。玉米苗才及脚踝，叶尖缀满星星。这些露珠的星座总在太阳升起前归隐，却又在次日清晨重新排列。

         稻田里漫着浅水，徐老汉卷着裤腿站在水田里，持着木耙轻推，黝黑的泥块在水中碎成细浆，水田逐渐平铺如镜面，倒映着天光云影，秧苗们便在这流动的天空里舒展腰肢。徐老汉媳妇跟在身后，腰上系着蓝布围裙，弯下腰时，鬓角的白发垂落下来，沾了几星泥点。她将秧苗分作小把，用指尖理顺根须，再轻轻插进泥土里，每一株秧苗都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在水里站成整齐的队列，像是等待检阅的绿色卫兵。风掠过时，整个田野都在粼粼发光。

     竹篱笆圈住的菜园是另一种绿。牵牛花正攀着竹棍往上爬，淡紫色的喇叭花朝着天空张开，仿佛在吹奏一支无声的晨曲。

     黄瓜藤已经爬到了架顶，黄瓜花在晨光里举着金色小铃铛。拇指粗的小黄瓜垂在叶间，浑身布满了白色的绒毛，像是裹着一层薄薄的纱衣。小龙媳妇摘下一根，放在围裙上擦了擦，递给蹲在一旁的小女孩，小女孩眯着眼睛笑着，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西红柿的枝头挂满了青绿色的小果子，像是一串串绿色的玛瑙，在阳光里闪着光。王婶挎着竹篮过来，和小龙媳妇隔着篱笆唠起了家常，“你家的茄秧长得真好！”“哎哟，你家的辣椒都开花了！”话音未落，一只花蝴蝶忽然从豆角架里飞出来，翅膀上的金粉落在她们的围裙上，像是撒了一把碎金子。

    果园里，杏树的枝头已经挂满了青杏，像小灯笼似的压弯了枝桠。老孙站在梯子上，手里拿着剪刀，仔细地修剪着过密的枝条。“今年的果子结得稠，得疏疏，不然该压坏枝子了。”他大声对树下的老伴儿说着，声音里带着几分欢喜。老伴儿蹲在地上，将剪下的枝条归拢到一起，不时抬头看看树上的丈夫，眼神里满是关切。

     桃树的花已经谢了，枝桠间冒出了毛茸茸的小桃子，一阵风吹过，几片残花飘落下来，给树周围点缀得色彩斑斓。

        放了学的时光是孩子们最惬意的时刻，他们扔下书包，光着脚跑到小河边。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小鱼在水草间游来游去。他们卷起裤腿，跳进水里，追着小鱼跑，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不知谁捡了块瓦片，打了个水漂，瓦片在水面上跳了好几下，才“扑通”一声钻进水里。岸边的芦苇丛里，传来“扑棱棱”的声音，原来是一只野鸭子被他们惊动了，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波纹。

      日头偏西时，田埂上浮起淡青色的雾气。归家的农人裤脚卷得老高，泥脚印的水洼里盛着夕阳。有人蹲在田边卷旱烟，烟丝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像遗落在人间的晚霞碎片。远处白杨树梢挂着半枚胭脂红的太阳，把大地也染成暖橙色。

    夕阳漫过村庄时，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像是给天空系了一条白色的丝带。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铁锅上蒸腾着热气，白馒头的香味混着农家菜的香气，在屋子里弥漫开来。老王大嫂掀开锅盖，翻捡着馒头。并用勺子搅了搅锅里的菜汤，金黄的蛋花浮在汤面上，像是撒了一把星星。

    窗外的桑树粒又紫了几分，孩子们踮着脚摘了几颗，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汁水染紫了指尖，也染紫了他们欢快的笑声。

        夜色是从东方的河堤边漫上来的，归巢的鸟雀扑棱棱飞起。暮色里的菜园子渐渐模糊成深浅不一的墨块，唯有竹篱笆还隐约泛着皎白的光。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布谷声早已歇了，而湿润的泥土还在吐纳白天的温度。只有远处的蛙鸣，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为这美好的一天唱着摇篮曲，在五月的夜风里酿着绵长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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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