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黄了和那远去的背影
文/王新秦
今年麦子黄了,我站在刚收割下来晒在路边干瘪的麦粒前,思绪万千,大旱九个月,麦子能顽强的活下来还真是生命力顽强,尽管麦粒瘦小,总还怀着报恩之心回馈了精心养育它的亲人。回头我又望了望远处那低矮还挣扎在地里的麦子,把我的思绪拉去了几十年前“收黄田(天)”的回忆中。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是1960年前后了,生产队在人民公社整顿之后,刹住了“一平二调”之风,给农民每人分得1—2分自留地,可以种粮种菜,我家就分得了1亩自留地,基本上有7、8分地在种庄稼。记得每年麦黄之际,“算黄虫”一声声“算黄算割”“把你女儿送回去”的嘶叫声,就把甘肃的麦客召唤来了。那时,生产队劳力有的出去修建水利设施、有的淘砂炼钢铁去了,劳力不足,只得请麦客来帮收。我家因父亲在学校,母亲一人劳动,收麦时候她既要给生产队上工割麦,又惦记着自家地里的麦子无人收割,无奈她也和其他缺劳户一样,请麦客帮忙,麦客们也是白天给生产队割麦,晚上才给农户加班割,收割一亩大约1元左右。生产队来的麦客吃饭都分派在社员家里,所以,派谁家吃饭,就给谁家割麦谁家付钱。那时,我才知道关中人把这些帮助夏收的甘肃人叫“麦客”,用现代话就是收割麦子的客人。他们被人叫做“毛葫芦”,我们小孩子不知道他们“麦客”的雅名,也就跟着大人叫着“毛葫芦”。后来我才明白为什么把他们称毛葫芦,原因是甘肃人能吃苦,大太阳下他们光头顶着烈日的暴晒,太阳越强他们感觉麦越好割,越得劲,把皮肤晒得黑黝黝的,加之他们一般都是上了年岁的人,头发稀,多天顾不得剃头刮胡子,更没条件洗澡,头发胡子长在了一起,太阳一照,头油光油光的就像个油葫芦一样,所以,“毛葫芦”就成了他们的代称。也有人叫他们“炒面客”,原因是他们下来时,为防止特殊情况饿肚子,家里人就给他们准备些炒熟的面粉,遇连阴雨天无活干吃不上饭时,就吃炒面,讨点水冲喝一下充饥。到了晚上,他们就结伙蜷缩在麦场、农户屋檐、村里古树下。本地的麦子基本收割完了,他们就要去赶场,联系下一站去什么地方,好客的各家农户,在麦客离开之前,都要给这些帮收的麦客蒸(烙)些馍装上,防备雨天无活干饿肚子,他们下来时一般都要背个大袋子收纳这些馍和干粮,干活时会把这些馍晒在地里,以便长期保存带回家里。

60年代至70年代末,每年夏收季节,除了甘肃麦客下来帮收而外,县上的大小单位,都要下农村帮助夏收,我们村就有县人民剧团多年下来支援夏收,我的家就经常有管饭的义务,听他们互相称呼中就有纪老师、华老师……,可能是纪桂芳和华新真,王集荣爱喝罐罐熬的浓茶,他被派在村里赵八(万有)家里,两人脾气性格相仿,还成了至交。1972年底,我担任了生产队会计,次年割麦时就跟随丈地人给麦客丈地算账。我们村有个人叫陈福,当过生产队长,全村人都叫他“赛算盘”,他不识字,但用心算又快又准,他拿着丈杆不用却用步跷地(丈地),等他报完最后一步,随口就报给了我的亩数,我还正在拨拉算盘呢。我好奇的问他怎么算的,他笑着说有口诀,两步算一杈(五尺),一亩240平方杈,10亩就是2400平方杈,千二为五、六百二亩半。意思是2400(240)的一半是1200(120),称千二,是五亩(五分)地,六百二亩半,是600(60)平方杈就是二亩半(二分半)。这样既省时又好算,后来我也不用算盘,干脆记下他报的长宽杈数就算出来了。
他给麦客和社员割完麦跷地,往往有社员或麦客认为不准,提出异议,他才用丈杆丈量,基本不差,因此,“丈杆腿”也成了他的雅号。记得一个麦客比较“搅扎”,总不服他用步跷地,反复让他用丈杆丈量,最后还是用皮尺拉量,总算让他服了,不过那个麦客麦子割得很干净,几乎没有几个遗在地上的麦穗,我们商量还是给他多算了5厘地,表示鼓励,希望他第二天继续保持。进入农村实行土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各家各户的麦子还请麦客来割,这时国家已经实行改革开放了,那些以前下来割麦的麦客几乎让年轻人代替了,他们拖家带口来关中支援夏收,穿着干净华丽,没有了老辈人的那种艰苦朴素和吃苦精神了,他们不像老辈人那样,顶着日晒,拼命割麦挣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为了养家糊口。而是今天在这里割,明天又赶新场,挣点钱还要打问那里有集镇,那里有逛的地方,还要带着老婆孩子去汤峪洗洗澡,上山拜个庙。他们说,听老人们的讲说,主要是带家属娃娃看看关中究竟是什么样子。前后几代人发生的变化说明社会在发展进步,人的思想、观念也在随着时代的进步在发生变化。
我的家在解放前有100多亩地,每年我的祖父们都要请甘谷县和西河县的麦客10人左右来家帮助收割,他们对麦客就像家人一样对待,吃饭在同一个锅里,休息在收拾干净的空房里,下雨照样三顿饭不少,走时还要给蒸几锅白面馍让带上,家里能穿的衣服也要给带一些。因此,每年不等收割他们就提前来到家里,先帮助干一些其他的活,一直干到麦子全部上了场才依依不舍的离去。及至到了80年代中期,甘肃甘谷的老麦客后人下来割麦,带着老一辈的嘱托和问候一路打听到我家,传达老辈人的深情厚意。
现在随着机械化的发展和人民物质生活的很大提高,割麦被收割机替代,麦客成群结伙扒火车的时代成了历史,成了渐渐远去的身影,成为每年麦黄时人们打开的回忆。但是,他们留给关中人吃苦耐劳醇厚善良的精神和形象,成为陕甘人民友谊的丝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