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 妹
文| 张玉琴
(一)
鸡叫三遍,金妹仍毫无睡意,泪水浸湿了枕边洒落的月光。拴在神堂脚的猪婆又在撒尿,“嗒嗒嗒嗒”的声响,搅得她也泛起了尿意。她屈起双腿侧躺着,可思绪翻涌,始终无法入眠。屋里猪娃睡醒,咂奶的声音,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山哥……“我,还比不上牲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金妹的心里便满是悲哀。“女人,心窝窝里没躺着个掏心掏肺的男人,活在世上还有女人的味道吗?唉!”她瞥了眼身边像猪一样酣睡的男人,那口气叹得悠长而沉重。两年来,她就这样枯燥无味地陪着这个憨傻的男人。多少次,当被强烈的欲望煎熬时,她的心里就像打翻了苦水:“山哥,你……咋还不回来呢?”
(二)
金妹生得亭亭玉立,宛如山洼里绽放的百合花。村子里那几个不务正业的年轻人,有事没事就爱围着金妹打转。背地里,他们对着金妹指指点点,眼神里满是垂涎。“那双眼睛,勾人魂魄!我真想变成蚂蚱粘到她身上!”“那胸脯,像两座小山峰,太高傲了,真该给捏平,哈哈哈哈……”他们肆意地说着荤话,反正不用为此付出代价。就连那些已婚男人,当着自己妻子的面,也忍不住拿金妹调笑过嘴瘾。妻子听了,自然是把丈夫骂得狗血淋头:“馋金妹那屁股蛋,白淌口水!我为你生儿育女,你摸摸看,哪点比她差?”男人听了,只是嘿嘿傻笑。于是,小两口的生活就像加了佐料,平淡中也有了滋味。可赵武奎听着这些话,心里却苦得胆汁直往上涌。
(三)
月光悄然透过窗户溜进屋里。赵武奎贴在篱笆上,屏住呼吸往屋里张望。天气闷热,金妹一进屋就脱光了衣服,双手抱在脑后,呈“大”字躺在床上。二憨这个傻男人,坐在床角望着金妹,只会“嘿嘿”地痴笑。看着月影灯光下金妹的睡姿,再瞅瞅二憨那副呆样,赵武奎的心仿佛被撕裂:一半被压抑多年的欲火灼烧得滚烫,另一半被断了香火的悲哀戳得千疮百孔。金妹自然不知道隔墙有眼,她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山哥,你也想你苦命的金妹么?唉。当初真不该……两年啦,你怎么就不回来呢?”身子一沾床,金妹就会想起曾依偎在怀里的山哥。夜里,她常常从噩梦中哭醒。
(四)
二憨外出的那个晚上,赵武奎接过金妹端来的洗脚水,心里涌起一股异样的情愫。“金妹,爹知道苦了你。”“爹,今天活轻,不累。”“唉!”赵武奎匆匆洗完脚,回房睡下。金妹刚躺下,就听到爹房里传来呻吟声。她赶忙穿衣坐起:“爹,身子骨不舒服吗?”“你把灯拿过来,我添点油。哎呀,肚子疼得很啦!”金妹推开门,在墙角的瓶堆里找油。“啊!”金妹一惊,停住了脚步。黑暗中,早已脱得赤条条的赵武奎,一把将金妹按在床沿上:“金妹乖!给我们赵家……留个后……”赵武奎喘着粗气哀求。“你这个遭雷劈的!呃——”屋里传出压抑的哭声和扭打声。对门的狗被惊动,焦急地哼哼着跑来跑去。远山的虎豹也发出凄厉的叫声……
(五)
金妹哭了整整一夜。天还没亮,她就迫不及待地逃回了落子湾。“怪妈,妈害了你。乖女,不哭。女人就这个命。你想开点,传出去,咱娘儿俩就没法活啦。听话,忍忍……”母亲哽咽着说不下去。“妈,就是死,我也不回去!”“嗯?不管怎么样,都得回去,二憨才是你男人。”“我这身子早就给了三哥。我要跟他活人过日子!”金妹没了往日的温顺,将内心的怨恨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啊?……”金妹妈瘫坐在地上,“天啦,你……”金妹的话让她想起自己的身世,想起了名义上的男人和心爱的男人。“天哪!活寡的命运,为什么又落到了我金妹的头上呢?唉—”金妹妈没有哭出声,头一歪,倒在地上。
(六)
二憨跟着别人去挣钱,山村的夜晚静得可怕,像一片死寂的荒坟。供桌上,蜡烛燃烧着,烟雾袅袅升腾,烛泪无声地流淌。赵武奎对着神像一跪三拜,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屋里的金妹听着,惊出一身冷汗:“好啊!你个老畜生!”金妹在心里咬牙切齿,此时她才真正领会了那首扒灰诗的含义:“公公的儿子,婆婆的孙子,丈夫的弟弟。”“刀剐你的!”金妹心里有了主意。那天,金妹房里传出赵武奎杀猪般的惨叫,引得沟里的狗叫了好一阵子。从那以后,赵武奎再也不出门了。偶尔出来,沟里的人也再没见他直起过腰。
(七)
金妹踏着崎岖的山路,进城找到了山哥。“莫哭,见了面,该笑!”山哥亲了亲金妹,情话暖心,金妹却泪流不止:“山哥,你另找个姑娘过日子吧。能见你一面,我死也甘心了。”山哥紧紧搂着金妹:“别犯傻!要怨就怨命吧!”“怨命?我要杀了赵武奎再来偿还你的情!”靠在山哥怀里的金妹,像个醉汉般痛快地倾诉着心中的委屈……山哥毕竟多读了几年书,他将仇恨化作一张状子。赵武奎慌了神,最终投水自尽。
(八)
次年开春,落子湾就被梨花装点得充满诗意。画眉鸟的啼鸣迎来崭新的早晨。“好,好!乡亲们都动起来了。再过几年,山里人的路就更宽了!”望着山野里新栽的松树苗,山哥感慨万千:“当初真傻,为啥要进城呢?山里人的财富原本就在这大山里!”“都夸您呢,读了几年书,脑袋瓜灵光。咱们有了孩子,一定送他念大学。”金妹说着,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女孩又有什么不好?”山哥笑着说。他懂得金妹心里的苦楚。“是啊。”金妹嘴上应着,心里却想,“怪谁呢,守了三年活寡,又受尽侮辱……唉,人的命运,原来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初稿完成于2017年5月18日。
作者简介:
张玉琴,笔名潇潇,岐山县蔡家坡镇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东方文艺》《北京日报》《延河》等报刊发表文章100余篇,岐山县某中学退休教师,《鲁茅文学》编委。
(编辑:武双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