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网红董宇辉于乙巳年初夏带团进入四川绵阳市,开始阅山河第一站。5月25日一天,董宇辉前往绵阳平武参观明代遗珍报恩寺;随后到达绵阳江油访问李白故里;当夜,董宇辉在绵阳城区滨江广场下面翠绿的草坪舞台上文艺助农直播,现场观众达数万人。我其时在铁牛广场跳新疆舞,缎炼身体,快乐时光。一路文物遗存,历历在目,栩栩如生,喜而记之……
报恩寺记趣
从地理上看平武是个怪地方,至少我这样认为。很小的时候,我还在老家盐亭读书时便听人讲平武处在一个遥远的闭塞的地方,与阿坝州接壤。当时一听,平武仿佛在未开化的蒙昧之处,加上1976年松平大地震的爆发,山川颤抖,我的父母在惊恐中将不安的我们◇送到县城二小学校平坝处一顶扎牢的帐篷安顿下来后,我蜷在草席上对平武的认识又增加了一层讶异,"那个地方,乱糟糟的哟。"几十年后,当我因工作原因频繁进出平武后,对自己的肤浅认识哑然失笑,并且在一步步的接近中,我走进了这座小巧洁净的县城,走进了梵声不歇的报恩寺。我多次去观赏过报恩寺,打起了问号,究竟是什么人什么力量?在四川偏远的藏汉杂居之荒地筑起这样一座堂皇的"深山宫殿"?查《龙安府志》得知,历史上的平武"地处边陲,界在氏羌",历为少数民族与汉族杂居地,为安抚边夷,明朝皇帝在平武特设宣抚司官衙。明宣德三年(1428),龙州宣抚司土官佥事王玺,袭父职继任。从今天来看,王玺的到任根本不起眼,但这项任职却为中国的建筑学留下了一个让人景仰的范本。王玺一经赴任,便偷着想摸仿京城宫殿形制,在平武建一座宫殿,以圆自己不可告人的"皇帝梦"。明宣德十年(1435),王玺借进京朝贡之机,以"古遗藏经无处收贮,思无补报"为由,请修建寺庙,上奏帝延。皇帝念其心诚,破例允之。王玺奉旨回到平武,着手"爱竭资产,鸠工积材",于明正统五年(1440)破土动工,经过王氏父子两辈人接力似的大兴土木,终于在20年后竣工。宫殿落成几日,王玺心头那个乐啊美个欢,不是吗?这座宫殿哪里不像紫禁城?整座建筑群落,主体建筑位于中轴线上,三进深,分列经幢、广场与威严的宝殿与碑亭,一眼望过去古木参天,红墙绿瓦,晨钟暮鼓,寺庙幽雅,让游人产生肃穆之感。值得一提的是,报恩寺尤如一座艺术宝库,其中以壁画美仑美奂,君王、玉女、カ士和僧侣在墙面上高低错落,相互呼应,巧夺天工,出神入化,实为报恩寺的珍贵遗存,也属中国明代壁画中的上乘珍品。同时,报恩寺内还有"四绝"之说,一绝为寺庙内所有木制结构如柱、梁、枋、檩等部件,全系珍贵楠木制作。二绝是寺庙内华严殿内的转轮藏,又名"星辰车",专为存放经卷而造,堪称稀世珍藏。三绝是位于大悲殿内的千手观音雕像,通高达九米,观音正身用一根巨型楠木雕刻而成,观音身后凌空分布1004只纤手,生动有趣。四绝乃是寺庙内分布在天花藻井、瓦当滴水与屋脊吻兽等处的9999条栩栩如生的龙,它们鳞甲生辉,张牙舞爪,呼风唤雨,盘龙欲飞,真个是龙的世界,在报恩寺内凌空穿行。我们一行在当地文史工作者的陪伴下边走边看,甚为奇趣。当随行的老马讲到王玺因违制建造"深山故宫"而被皇帝下诏传其进京问罪并派钦差大臣前来调查时,王玺忙着在报恩寺增塑天王金刚,赶造观音佛像,并恭恭敬敬地设立一尊"当今皇上万万岁"的九龙牌位,才躲过死劫。钦差大臣一路游山玩水到平武即被王玺收买,向其贿赂重金并奉献美女供其享乐,钦差大臣返回朝廷竭力为王玺美言,皇上才赦了王玺死罪,并将"报恩寺"改为"敕修报恩寺"。
有关平武"报恩寺"的游记该告一段落了,我在这座古老而极具人文价值的三进院落行走时,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题便是,如果没有王玺的大胆妄为,那么在如此荒凉的深山里,断然不会崛起这样一座世之瑰宝般的建筑群!如果王玺当个庸官,在任上屁事不干,得过且过,那么可以肯定此处坝地抑或种植让山民年年裹腹充饥的菜蔬……如此看来,王玺的一次可怜复可笑的"皇帝梦",到底是陷害了他还是成全了他?我们走过阴云遮蔽的单檐悬山式墙体,寺内静默,僧人悄然,似乎无人能够解答我的疑问?不过,有一座珍稀的明代建筑群在这儿陪伴日与月,并让后来者不断发出"啧啧"感叹,好像牙疼一样,这也就叫安逸惨了。
与诗仙对坐在江油水畔
我一脚刚从平武虎牙的冰天雪地里跋涉出来,又一脚跨进江油春意盎然的时节。江油,你总是让我魂牵梦绕,你总是让我红尘颠倒,你总是让我目光忧郁,你总是让我默默祈祷,青山常在,李白不老。《新唐书.李白传》载,"兴圣皇帝九世孙,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这个与李白大体同代的厚重典籍就清清楚楚地写明白了,先祖因罪流放碎叶城,"客巴西。白之生",(巴西◇既今天绵阳旧称之一),一颗伟大的长庚星下凡,在昌隆(今江油青莲)生下李白。在此尚需补注一下,古籍中提到的兴圣皇帝系十六国时西凉武昭王李篙,他又是汉代前将领李广的第16代世孙。这一看,李白血液中流淌着先人骠悍的基因也就不足为奇了,不是吗?史书记述李白"目光如电,手刃数人",可见李白少年时在故乡昌隆县好任侠喜纵横的氛围里是活得多么自由自在罢了。我走进江油水畔,在默然中思念这位"谪仙人"。李白,你早期在戴天山写下的诗篇让人忧思难忘,"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孤吏帘卷过,焚香读《道经》";我总是在你愁肠百结的诗行里,读到一颗不羁的与日月共舞的灼灼灵魂。为了这几句诗,我多次想独自去攀登随你生长的"山高月小"的大小匡山,追逐一轮明月,将我洁白而虔诚的心,一直连向遥远的梓州南、三峡东、当涂北、夜郎西……李白在故乡昌隆留下了旷世的大作,他对道教充满兴趣。四川系中国历史上道家活跃之地,源头可以指向青城山张天师创下的那处神秘的洞穴,与此穴有吊诡联系的尚有大邑鹤鸣山,三台云台观,蓬溪高峰山,盐亭笼子寨以及剑阁一处道家活跃的古观……李白兴致勃勃,年青的心在"枯藤老树昏鸦"的天地之间游走,他寻访道士不遇,怅然下山枯坐数日,且拿剑出来把玩,虽霜刃寒意阵阵,李白也将它刺向树丛、枯蔓与小人,却仍心有不甘。出门吧,天之大,方为家。这一走,李白慕名乘舟溯水而上,前往盐亭拜访隐出名声的高人赵蕤,那一日,赵蕤青衣草履,挽髻坐在长坪山孤寂的草坪前盘腿而坐,李白后生上前恭候高人睁开慧眼。时光流动也慢,赵蕤乜眼见李白飘逸,不卑不亢,又执弟子礼,心中一动,起身将纳头而拜的李白扶于石头坐下,什么也不说,只管吩咐夫人斟酒上菜,一醉方休,"而不知东方既白"。可以确切地讲,李白在盐亭白虎村、县城仰天窝、东关金鸡村、梓州安昌岩是与恩师赵蕤追随了一年多的时间,在乱草掩盖的山洞前,李白昼夜倾听老师赵蕤所精心撰写的瑰丽之作《长短经》,书分十卷,主要是"博考六经异同,分析兴亡治乱之道"的书籍,令李白流连忘返罢了而常常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是从那时起,天才的李白才萌生了不走科举路,一心去建功立业的思想,日后李白的人生之路也印证了恩师及其著作对他巨大的无处不在的影响,这个我们可以从李白召入皇宫后命贵妃磨墨、力士脱靴的狂放性格上看出来,也可以从李白在淮南卧病时托进士王文灿给赵蕤的思念文字里看出来,其声泣泣,其情殷殷……关于李白,历史上一直对他毫不吝啬,好评如潮,说他蔑视权贵,追求白由与高贵的理想,这是确切的。在艺术上,对诗仙李白的赞美铺天盖地,直冲云霄,这也是一点不过份的,我且加入到歌颂的队伍,向李白致敬!韩愈大诗人在中国文学史上地位已然高矣,但他在李白面前也躬身一拜,呼啸出惊世的一行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尚能如此恭敬,我一凡夫俗子,也跻身后来者的如此恭敬,我一凡夫俗子,也跻身后来者的行列添上一句,呈给这位神出鬼没、奇异瑰妙的不朽诗人李白:有天有地有李白,岁月无穷看精神!李白,我作为尘世一渺渺之人,竟于公元2025年5月25日上午,在秀丽而不华美、温婉而不张扬、静谧而不喧闹、光芒而不浮躁的江油水畔与杰出的不朽的伟大的辉映世世代代的李白之魂小坐了一下午,"相看两不厌",唯有江油潺湲的水流边,真好。李白仙人,你听见了吗?
东山来风
东山在哪里?它向天下面吹来了什么风呢?这是一个问号?它多年来恰如一只燕子,在春天的房梁上筑巢,飞上掠下,竟然发出疑惑的啁啾声。
为寻找这一答案,我近日攀登了一次绵阳近郊的山峰,它位于芙蓉溪畔之上,不甚高,山脉逶迤而来,在平阳府君阙背后的波浪里戛然而止……这座山,古称东山,又名宝盖峰。从山顶朝下看,绵阳城尽收眼底。时光倒流两千多年以前,东山脚下的平坦河滩有土著人在此围坝筑墙,结庐安居,再看远些,涪江悠然地长流,夕阳如金,闪烁其间,渔人荡舟,对歌互答,一派喜气洋洋之景象矣。而肥沃的土地上面,农夫掌犁,冒着芬芳气息的泥土如油膏一样闪耀光泽,向一旁翻涌去。鸡鸣桑树之巅,花开篱笆之侧,额的神,我的心真是醉了。据宋《方舆胜览》记述,"汉建安十六年(211)冬,昭烈入蜀,刘璋延至此山,望蜀之全胜,饮酒乐甚,刘备欢曰富哉,今日之乐乎。"行文于此,有个背景需作简略介绍,今日之绵阳,在历史上有几个大名,如涪县、涪城、巴西、左绵、绵州等,这里面尤以涪县最为古老悠远。可考的年代史上,就称涪县为"剑门锁阴",历为兵家大动干戈之处,足见其山形地势之重要。其时正值东汉末年,朝廷大局靡烂,百姓流离失所,汉兴平元年(194),汉献帝任命刘焉之子刘璋继任监军使者,领益州牧。其间,刘璋几次派遣使者与如日中天的曹操交好,曹操正挥兵南征荆州,势如破竹,对上门友善的使者爱理不理。刘璋闻听曹操怠慢,又见曹操兵马遮天蔽日,绝尘前进,愁闷得不知所以然,只得再派别驾张松交好,那知曹操刚击退了刘备部队,十分了得,于张松傲慢无礼。在此难堪处境下,张松力劝刘璋与曹操断绝往来,与刘备结合,共同抗曹。刘璋听不进去,在军帐里踱步,决计再隔山观虎、伺机而动。这一拖就拖到三年后,刘璋眼看刘备一改颓势,气象是云蒸霞蔚,忙着派遣军议校尉法正前往荆州与刘备交好。这年冬月,涪县霜雪弥漫,刘备率领数万兵马沿长江而上,木船幢幢,旌旗翻飞,经过荒凉的巴郡涉过嘉陵江到达涪县东山时,刘璋率声势喧腾的几万步骑专从成都赶到涪县与刘备相会,史称"涪城会"。刘备是涿县人,系汉靖王刘胜的后裔,算是皇族远支,用通俗话讲,刘备血管里蕴含着皇室的基因罢。这个被称为刘皇叔的人,少孤,家贫,与母亲贩鞋,织席为生,想一想皇室一脉竟沦落到与贩夫走卒为伍度日的地步,我心也是拨凉拨凉的。好在时势造英雄,在腐朽政权压制下爆发出的黄巾军,于汉灵帝中平元年(184)起义,为乌云涌动天空颤动出一道眩目闪电,刘备趁势崛起,形成了"三鼎天下"之大势。刘备被邀进入涪县东山不想走了,他见涪县富庶,景色优美,忍不住在百日欢宴里发出那一声喟叹,至此,东山易名为"富乐山",世代相传,被人缅怀至今。刘备在东山也未闲着,他踌躇满志,远眺烽烟滚动的方向,宴席一落幕,便跃马下山直奔葭萌关(今广元昭化)而来,并以此地为本营,招收兵马,广播恩泽,凝聚民心,故而士气大振。次年杀回马枪攻占涪县,进而一举攻陷整个四川,"天下三分其一在蜀"矣,史称"蜀汉政权兴于涪"。刘备与刘璋欢宴东山留下众多遗址与传说,刘备去世后由儿子刘禅继位,这个懦弱的儿子当了四十年皇帝,在军师诸葛亮病逝五丈原以后,任随宦官黄皓擅权,朝廷日不保夕,看着气数就尽了。险恶的世事里,魏国曾派邓艾、钟会伐蜀,大将姜维心性刚烈,死守剑门关精兵偷袭青川摩天岭,直杀"江油关",守将马邈不战而降,这一来,如若无人之境的邓艾便杀得个昏天黑地,破涪县、攻绵竹、兵临成都致沦陷,又折身杀回涪县,迫使姜维降之..涪水苍苍,烟波水面起伏着历史老人长长的叹息"蜀汉灭亡亦在涪"啊。现在的绵阳山水间,还呈现着邓艾奇袭的"江油关",忠孝朝廷的李夫人墓等珍贵遗迹;它们在斜阳的荒草衰烟里沉默,向后来者叙说近两千年岁月里一个个可歌可泣的发生在涪县的生动的三国故事。绵阳东山既今天之富乐山,当然是光芒四射的了。
此刻也站于富乐山脉思索,刘备好像是一道从蜀外席卷带起的大风,究竟与远古庄子所形容的"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鹏,和"御风而行"的列夫子,幻化成汇聚成搅动天地阴阳的神奇力量,它们久久地,在涪县东山刮着吹着旷世的大风,我为之叹服不已。
沧桑铁牛街
我是无法忘记铁牛街的,它代表着绵阳的一段景像、画面与斑驳的岁月痕迹。当年,就么浅浅的一段老街、几处长长的破烂院落与困顿萎靡的居民,竟深藏着辛酸而揪人的故事……千百年来,它的外面是那条奔流不息的涪江,江水发源于平武雪宝鼎:它匆匆翻过挽臂的青山、烂漫的花海,一路唱着欢乐的歌谣,向梦境中辽阔而壮美的长江奔去。远方,滚动的云、撕裂的电、沉闷的雷,大声笑着、闪着,迎接这远道而来的雪山客人。
绵阳的前身是绵州、涪县,涪县是公元前201年紧靠涪江边而得名的小乡邑,至今已有2300余年历史。还不消说5000年前,涪县的边堆山就繁衍着先民,当今在此地大量出土的石器、红陶器与老屋基的烧土,无一不应证着涪县的灿烂与煌煌光荣。铁牛街,终日躲在绵阳旧街区的偏僻角落一声不响,铁牛街始于何年?无考。终结于何时?可查。在遭受历代水患肆虐后,约于清康熙年间,绵州城区迁徙到今天警钟街片区了。当时的绵州城是有城门的,共六道,它们位于今涪江三桥(富乐大桥)边的老东门,今代家湾处的老南门,今红军院处的新南门,今油房街处的大西门,今富临大观园处的小西门与今建国门处的新北门处。城墙裹挟着历史的云烟,雉堞处高挑着旌旗的阵势,将仄逼的绵州城紧紧地护卫起来,让忧郁的、散漫的、自得的、跋扈的市井人物在城内上演着兴衰,勾连着沉浮,纵横着古今,消散着恩怨……回望一下铁牛街,便是如剃头的、修脚的、打铁的、捕渔的、拉船的、唱戏的诸多社会底层人物,困居在这片老街巷了。
我就来说一下颇有来历的铁牛街罢,由于穷人混杂而居,这其间便是良莠不齐,杂草丛生的景象:民国头些年,此街巷在土墙院子的环绕下,已有规模。铁牛街内夏天酷热,便有卖凉风的贫穷少年出没,他们站在茶馆、饭店客人背后摒一阵风,客人凉快了,赏他几个铜板。冬天寒风凛冽,有人将杠炭放于铁锅内引燃后,抬到城门下卖给端来火盆或提烘笼的人,一铲火值多少铜板,如此而已。剃头的在街边搭张小桌子,放置剃刀、剪子与掏耳朵的竹筒等物件,桌下摆只红炉,将铁夹插入燃烧的火炭里等,为剃头人使用。另一处土院子头散居着褴褛的船工,这些面黄肌瘦的"船夹子",在涪江风里来浪里去拉船挣钱糊口,艰辛处尤以左家岩段水流湍急,船工将破烂衣服一扎,跳入恶浪里又拉又推,将瘦削的屁股撅上了天,木船才艰难上行。老街巷讨口子也多如牛毛,几个肮脏的丐帮合伙到店子门前打莲花闹,多为赞美之辞,生意人懂起了丢几个铜钱打发了事。如不给钱,讨口子就围到铺子唱扫兴的快板,越霉越好,尽可能破坏生意的气氛,老板忙着递上铜板才消得到霉气。这老街还聚居一些算命的、看相的职业匠人打旗生财,也有卖打药的翻动如花莲舌迷惑行人挣点铜元。那边上,风水先生也不闲着,用堪舆术谋生,口里大抵是住阳宅要"选龙脉,居宝地"而大富大贵云云,选阴地需择一座圈椅形山丘之中,伴随"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等蔽阴后代,总之将客人说得神乎其神,收下铜板,置入囊中,皆大欢喜了。茶馆是不可遗忘的,在转弯或正街处,总有一两家颓败的屋子被辟成茶馆,供往来的客商、下力的脚侠、抬滑竿的轿夫、赶场的农民和游走的"算命子"以及累瘫了的"船夹子"些歇个脚,喝口茶,回过神的。茶馆一般是敞铺子,方桌、竹椅、摆上盖碗茶而已:有摆龙门阵的贩夫,有闭眼咂叶子烟杆的走卒,有包着白头帕不断掺水的么师,还有签订契约的中人。靠土茶馆不远的泥巴空地上,时不时有个跑滩的川剧班子扯起围布唱"坝坝戏",铁牛街的居民被"花鼻子"的表演乐翻了,被帮高腔的声音灌醉了,常常哄堂大笑,嘻哈不尽,在茫然的时光里忘却悲哀的个体生命……我来绵阳尚晚,不过1980年代。某一夜,我忽发奇想,蹬辆老牌"凤凰"自行车在铁牛街"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老巷子内曲折而行。其时,街檐下垂吊着眨红眼的风灯,灯光灰暗,萧瑟屋角散落着喝烧酒、嚼猪心肺、拈花生米嚼的夜行人。我下了单车,人与车靠在电线杆下,打量着这些在铁牛街扮演匆匆过客的一代代南来北往人氏。在这条漫长巷子尽头,便是昼夜喧哗的"逝者如斯夫"的滔滔涪江,而我深知铁牛街的得名与历朝历代水患有关:洪水席卷而来,古人无力抵御,只好浇铸驱魔避邪的铁牛驻守江口而镇之,这虽如一梦想耳?但梦总是要做的。唉,百姓渴求不过如此,百姓伤心也不过如此了。
幸好崭新的时代来临,当今绵阳的决策者们用大手笔围筑绵州江堤,挽狂澜于既倒,解民众于困厄,亿万年来放荡不羁的洪水,在新社会建设者的牵引下,驯服地流向大地的母亲河长江去了。苍老的铁牛街已不复见,那老街、旧院、故人已悠悠去。仅余一处宽阔的铁牛广场让今天幸福而欢乐的人们载歌载舞,传颂着新时代的万千气象呢。
滚滚涪江东逝水
2020年8月17日,我枕着一夜涛声入睡。自庚子年8月15日开始爆发的这场一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已经整整大吼大叫痛快淋漓地倾泻了三天三夜,说是百年不遇并非言过其实,自我记事开始,老家盐亭未达到如此大的暴雨量,在第二故乡绵阳工作三十多年,什么样的电闪雷鸣见过了,没见过今年初秋的闪电,在乌云盖顶的涪江上空凌厉地一撕,像把大地之心给挖走了。那雷声不叫雷声,是宇宙间万千铁蹄奔驰,是银河系亿万石球滚动,"轰隆隆",把地上万物生灵碾压过去了!2018年7月11日也发生过一场特大洪水,从我居住的富临外滩大楼之下的滨江广场外侧河床奔腾而过,我以为那是最大,与今天8.15洪灾相比,显然我看问题的视角发生偏差。连续三天三夜的浑浊洪水从我视线以内的涪江汹涌澎湃到三江闸坝,乃至在强力泄洪后奔涌到嘉陵江和更神往的长江……在我站在宽阔的滨江广场上面是,内心一阵悸动,这暴躁的洪水离我太近了,近得一步之遥,它就狂怒在我的脚下,又喧嚣在宽宽的江对面,它排山倒海的污泥浊浪里翻卷着从上游平武雪宝鼎江油关和万千小河流裹挟而来的硕大的牛,惶惑的猪,无助的羊,它们已然死掉,胀着气鼓鼓的滚圆的肚皮在浪头上翻腾,滔滔的洪水之间冲刷着从植被丰富的群山间倒伏下来的苍老的树干,团团顽强的青藤与枝蔓,间或一晃而过的房屋檩子,院坝门前歇脚的木凳和床头笨拙的茶几……这场前无记载的洪水太肆无忌惮了,它将沿途一切可能冲断的物体毁灭,靠江畔修筑的农家小院,平坦处成片的乡镇市井,山凹处连绵的蓬勃的庄稼,活水汩汩处养殖的鱼群,一切的一切俱在雷电的恫吓里烟消云散,一切的一俱在风暴的恐嚇里无影无踪,高高的浪头从我身旁威严地滚动过去了,我却与它对峙,源于脚下修筑的这道坚固的防洪水坝,它的大名叫绵阳滨江广场,它兼具防洪,休闲于一体,极为称职地保护了绵阳城区东河坝这一带的市民与建筑,保卫了每一条街道每一盏灯光,白天有欢笑的人们上班,黑夜有甜蜜的鼾声飘出,真好!绵阳涪江段自古洪浪滔天,自古也是英雄辈出,那呼啸的洪流奔来,能工巧匠就打造一座石雕铁牛镇水,却是屡镇屡患,席卷远古到民国的绵阳城市,百姓苦痛,民不聊生。进入新中国的蓝天白云下面,政府群策群
力建好绵阳河堤,它是一条长臂,挽起崭新而美好的时代,在巍峨河堤背后,花的国土次第展开,云的天空璀璨开放。洪水还在狂怒地肆虐,我的眼前出现幻境:螺祖在茅屋织绢,大禹在扬镭治理洪水,李白在登山高唱《将进酒》,欧阳修在涪城注视《七贤图》,文同在山野描绘竹林,邓文原在绵州笔走龙蛇……这些绵阳荣耀的老祖宗,自然是趟过湍急的河流,也跋涉过奔涌的江涛,既然荡胸可生层云,也可放舟一日千里,困难被先人踩到脚下,那头顶将升起朗朗的光明正大的红日与满天云霞。绵阳是一座有文脉的城市,是一座有气度的城市,是一座温文尔雅的城市,亦是一座正气昂扬的城市。我在滨江广场漫想着,心里轻松起来,觉得滚滚涪江就是一川细流,花开声音,温婉绵软,阳气十足。
危楼高百尺
讲一讲绵阳城区龟山耸峙的越王楼。
按道理,越王楼是绵阳人的情结,突然某一天在那座孤兀的龟山上冒出一座仿古建筑,或许会让人高兴一阵子。何以见得?在中国漫长的古代,被学者口口相传的"四大名楼",是黄鹤楼、岳阳楼、滕王阁,越王楼。李白老夫子掷笔黄鹤楼,叹曰"眼前有景道不得",指的就是黄鹤楼,一甩笔而使"竖子成名",恐怕太白诗仙也未曾料到。王勃灿若莲花的口舌让滕王阁熠熠生辉,今人依旧浸泡在海天一色的幻象之中。而岳阳楼的"先天下之忧而忧"俱成为历代清流士子之绝响。而高耸在天府大地一声不响的越王楼,由因李白一句"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便让天下人刮目相看了。
绵阳人热爱越王楼,将仿古建筑垒得最高,为四大名楼之首,达99米,这实在是李贞的福气,也是那个书上曾叫绵州土著居民的福祉呵。李贞,唐太宗李世民的第八个儿子,为了缎炼这个聪明娃儿,也为了少在宫中勾心斗角麻烦。太宗老爸将英武的李贞下派到绵州(今绵阳)历练。这个李贞挺争气,他借皇家之力将绵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为了一展宏图,还在刺史任上建好了越王楼。当暮色四围,李贞闲步于开元场龟山脚下,将斜长的身影融汇于高楼的光色之间时,李贞是踌躇满志的。后来他的死也怪怪的,李贞反抗武则天的篡政,私下联络诸位亲王起兵,事泄,被武则天冷笑着赐下毒酒而亡。李贞虽死,却留下一座浸淫历史的名楼。唐朝是雍容华贵而又大度开放的:诗仙李白最爱凑热闹,他爬上高楼远望,不禁吟道:"危楼高百尺,伸手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今天我晓得所谓危楼一诗,其实指的便是越王楼,厉害吗?杜甫骑的瘦马也赶到了,估计杜甫诗圣是后脚来的,他有些偏偏倒倒,也饿了些肚皮,来都来了,就打起精神口占一首吧,起句便不凡,"孤城西北起高楼,碧瓦朱甍照城郭……"怎么样,杜甫还是挥洒出皇家气象了吧?宋代大文人陆游牵着驴儿赶绵州,这一路从剑门关穿越过来,煞是辛苦。陆游情长路更长,话多诗文多,他盘桓到绵州便忙着观赏越王楼,东瞧瞧,西看看,迸出几句:"上尽江边百尺楼,倚栏极目暮江秋……"涪江有眼福啊,望着陆游靠到越王楼的栏干眺望故乡江南呢。是的,这是一个深秋,在沧桑的绵州江边一叠叠浪花拍打的岸上。我还要由衷地赞美一句越王楼,如绵州刺史樊宗师佩服的那样:"危楼倚天门,如闯星辰宫"。这个闯,指的是作者抬头探视。顺便补一句,从《绵阳县志》发黄的册页中有句记载:"越王为宗室王,有吏干。"不知这一句对越王李贞,焉知祸福?
那座越王楼在千年的烟云中沉默着,置身楼下的我轻唤,"朋友们,朝拜吧。"
新疆之舞
我对新疆这个地区一直心生好感,上个世纪有部国产电影叫《冰山上的来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片中悠扬的乐曲常年在脑海回响,"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抒情成为恒久的经典传唱,后来我应邀飞向新疆文学采风,在北疆的伊犁州,我探访了东方小夜曲"草原之夜"的诞生地霍城县可克达拉,感受张加毅神奇之手谱写的妙品。我也前往吐鲁番参观火焰山时访问了王洛宾纪念馆,聆听歌王对新疆风情的深沉诠释。我自然在乌鲁木齐停留,与文友去参加了一场民
特色歌舞晚会……难以忘怀的是在伊犁州的几个日日夜夜,朋友们盛情款待我时总是邀请州维族歌舞团金发碧眼的男士和婀娜多姿的女士在宴会厅里伴奏与舞蹈,他们是人间的尤物,是上天的精灵,是西域的使者,是异乡的美神,当奔放的音乐响起,我坐在豪华的宴席 C 位,只看见天上祥云飘飘,大地上鲜花盛开罢了。说到斑斓的新疆舞,联想到优美的蒙古舞,深情的西藏舞以及祖国大地上56个民族在阳光下绽放的春色满园的各式各样民族特色舞蹈,我心儿的确地醉了..我对所有的舞蹈演出很感兴趣,不过本人没有舞蹈因子,在欢乐的场合被人强邀几曲,笨手笨脚中踩到舞伴的脚背,只得抱歉地笑笑,又别扭着跳下去……长此以往,对舞蹈的临场发挥就失掉了热情。不过我骨子里是喜爱舞蹈的,总觉得在人身灵巧的形体里,传递出那么多美妙的对世界的渴望,飘逸出那么多生动的对人世的挚爱,那真是美丽到了极致。退休若干年了,我对写作对书画制作对唱歌对旅行对美食一直保持长久的喜欢……我也会遵循自然规律去健身,包括车骑,远足,长跑,垂钓和登山,常常在夏天一身大汗和冬季汗水泗流之时感到疲惫与放松,尤其是沐浴之后,在沙发上摆一个"大"字的造型时。对运动体验久了便生枯燥与乏味的感觉,常有坚持不下去的念头。这时新疆舞悠然走进了我的生活环境,我从没想到会在中年以后热爱上了我国散发馨香的新疆舞,对,就是新疆舞。我居住在绵阳风水宝地滨江广场临江的高楼里,每晚在暮色弥漫之时,与夫人顺着滨江广场快步走个来回,大约需要一个小时,虽出微汗,也非常惬意。一天夜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行,夫人被一群在雄壮的铁牛雕塑下翩翩起舞的跳新疆舞的舞伴们叫住了,穿得花花绿绿的她们热情相邀夫人加入跳广场舞的队列,夫人不好推辞,叫我快步缎炼,她好学舞,一会儿接她回家。久而久之,舞伴们在悄悄打量我后怂恿夫人带我跳舞,说你老公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舞步灵活,学跳新疆舞正好。在七推八就里,我稀里糊涂地随夫人进入广场跳了起来,开始基本动作必须学习,什么踮脚,托帽,旋转是规定舞步,我咬牙坚持跳一个月后,动作有所规范,舞蹈不再生硬,在悠扬与欢快的旋律里,逐渐融入满脸笑容的舞友圈里。新疆舞还有曼妙的氛围,舞友们一对对从场外步入场内,很礼貌地相视俯身抚胸致意,随即在热情洋溢的五颜六色的圈子里,浮现高贵的笑容,凸现傲人的胸脯,旋起快乐的摆裙,展现优雅的舞姿……新疆舞很少有肢体接触,顶多是谦逊的男士手心靠在漂亮的女士背上转圈而行,其余之时对跳为主,躬腰,昂头,踮脚,转动,广场一晚上写满了欢乐二字,月牙儿露出神秘的月晕,星星儿闪烁奇异的亮点,和煦的清风也久久荡漾不去,连突然而至的阵雨也"呵呵"地笑个不停。定一定神,我还是与夫人在绵阳滨江广场的铁牛下欢快起舞吧,唐朝便巍峨耸立的越王楼隔着涪江凝视我们;滔滔不绝的江水伴随我们;再远一些的山巅上富乐阁与对峙的南山读书台也在眺望我们,生活在优雅的文静的包容的开放的绵阳,真是大有福气了。
我还想跳新疆广场舞,日光流年里学跳舞蹈,于我是一种大自在,大幸运,大欢喜。
绵阳“滨江广场”夜景
滨江广场位于绵阳城区东河坝,初年乱石搁滩,洪水暴怒,官民用土石筑之,竟不能阻止怪戾波涛,凿肥硕石牛镇江,笑话耳,倾天洪峰夺堤而过,席卷民房,一片狼籍,惨不忍睹乎。
时进新春,祖国万千气象浮动涪江之上,州民乐之,齐心建筑滨江广场,坚固如岩,蜿蜒如龙,功能有二,上辟宽阔之广场,行者悠然,风景雅致,远山耸立之越王楼,恢宏之富乐阁,孤独之读书台,历历在目是也,独子云亭遥立西山,朝夕与仙云观、玉女湖耳语,怡然自乐乎。是夜,华灯初上,滨江广场旅者信步,家人合欢,行者笑谈,众乐乐舞者为甚,花台馨香处,勃然跳起节奏鲜明之新疆舞,动感强烈之羌族舞,鼓点激扬之现代舞,树影之下,老者习剑,月华婆娑,少女亮翅,星汉无声……月露楼际,夜云浮现,广场复归宁静,天地沉入梦乡是也。
滨江广场下层为人行绿道,健者如跑如走,身边流动涪水,万年如斯,不舍昼夜。
作者简介:岳定海,四川盐亭人,定居绵阳。中国传媒大学(原北京广播学院)毕业,任中国散文诗学会原理事,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林业生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创作委员,中国新诗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副会长,四川省散文作家联谊会副会长,四川省嫘祖文化促进会副会长,四川省辞赋家联合会副主席,四川省通俗文艺研究会顾问。
岳定海在国家级和省级出版社正式出版、公开发行个人文学著作30部,代表作系《我的文学史》《天空之镜》《日暮乡关何处是》《弥江传》《岳定海散文卷》《大地隐秘史》《蜀境》《世界空空荡荡》《劳动之歌》《岳定海文学课》《大鸟隐于晚霞》《小史记》《人民》《秋风萧瑟》等。他先后在《诗刊》《诗潮》《青春》《新诗刊》《外国文学》《江南》《中国当代散文精选》《文学报》《中国旅游报》《中国交通报》《工人日报》《现代散文精选》《天津文学》《四川文学》《散文选刊》《鸭绿江》《海外文摘》《中国西部散文选刊》《西南文学》《青海湖》美国《世华文艺》《西南作家》《格调》杂志《中国乡土文学》中宣部《学习强国》等几百家国内外重要文学报刊发表各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达数百万言。并执行主编《绵阳散文选》《绵阳大观》等文学选集,荣获“鲁迅文学杯全国首届文学书画大赛冠军”,“中国实力诗人”,“中国通俗文艺奖”,“金税杯全国文学征文大奖优秀奖”,“四川五一文学艺术奖”,“四川散文奖”,“首届《格调》杂志美文奖”,“四川省报纸副刊散文奖”,“四川通俗文艺杯征文一等奖”,“绵阳市五个一工程奖”等六十余个奖项。画家岳定海还创作上千幅寓意深远、色彩斑斓的文人画作,已在省级报刊发表几十幅画作,并被全国许多藏家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