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京｜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

梁京｜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精华热点

25-05-25 10:07 783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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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薄荷

除了黑暗，这里似乎足够宽敞

总有东西能让你快乐，就像

我们，两只精灵，

曾靠在后院的椅子上反复用翅膀煽动彼此；

镜中的火车像风带它们离去，

碾压过你瘫痪的下肢——在前方变直

挡住我的路。

我给了我自己，腾去死亡和税金外，

尖锐的生活；活着，

种植棉花，老虎，数不清的精湛的恐惧，

一些音节

今天躲在嘴里挤破另一些。

我想，只需你触碰我，激动，但不说话

等待鬼魂将我们的声音朝外打开，假如它有形象，

请说：你已经沾满鲜血，但

舔掉它并不可耻，要注意方式。

有时，你的词语并不在这……我用它刷牙

摩擦牙龈上打结的的死域，

这是我记住它们的理由，如此灵活，你笑

过了今天，大地还是今天

你的爱人把你埋入沙滩^①

“它们永不再来”。

①化用英格褒·巴赫曼的诗句

26/5/2024

一个起雾的早晨，黑暗

首先，你要从地图上找出

我们曾居住过的地方，那座冰冷之地。

门外，径直的

两条街道纠缠在一起变成一条

我们在其中将黑暗运送，

并称它为影子。恰巧你没有的：

它知道：并

过分擅长用类似的句法：比如……省略：

一些比我们更宏大的问题：相爱。

在每一道威慑的晨光中，草叶的切面膨胀

过了今天，它们会飘多远。

我始终听见

有人说：“遗失是另一种巨大的得到”。

这么说吧：深坑里，

银箔色的汗水，小号骨骼，冶陶术，一条灰蛇

交配时对爱侣产生盲目的敌意。

一个完整的世界——

（谁又说牲口没有被赋予爱？）

它们负责创造，而我们用两根手指勾合在一起

负责毁灭。

如今，大地比想象得要更宽泛，

你的眼睛睁开，流出一条扑满蛾蚋的河。

你敢笃定吗？——在我消失前

它们让我进入，

而我不曾见过的强光强制落在你的航道上

一整个季节里，我耗尽了我的听力，

只是边缘边缘边缘。

11/7/2024

如迷一般

起初，太阳在蚁群的身后燃烧

它在这里，而不是悬挂在一个角落

比如，在我的房间，我遇了见它

有时我称它们为他们——

很多不够丰满的代词，有时，生命。

她给了你一些

我无法给你的。很久之前，偏移到迷失

我们

像两只快冻死的狗被困在黑暗深处咆叫

我意识到你曾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在你离开后的几年里

这个古老的争论：男人，女人（或者反过来）还将要持续

但亲爱的死者们啊，我发誓

急于去询问这两者将没有任何不同。

很快，我们就要过完这个夏天，但

我仍不确定你是否爱我。

一滩镀银的液体，给我们的身体降温

她是的，九月，尝试再次离开

慢慢将淤积的泪水倒回进眼睛

能有什么样的悲伤？

长长的路，一次紧密的山体滑坡

而我们都知道只要不去想那就是没有

所以，停止思考，即使

它已经结束，如此短暂的拘留

你。一处到另一处，（不需要责备的）新鲜

我，不能。

20/9/2024

伊菲革涅亚在奥利斯^①

“我不准备去写关于爱，我只写关于天气。”②

——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

在离开时，有一些名字永远地丧失了光芒

直到我唤起你，用嗓音

阻止你继续沉睡；什么能够留下？

绝不是“来自一个女人”^③，但她确实留了下来，

黑洞中，渴望，完好无损

她存在过一位主人吗？她的国王丈夫

被钉在木棺的四个角

无法疲惫，很快就会回收的馈赠，

伴随忠诚，很快；

然而

这不是你能够观察到的东西，从

郊外密林深处的那几声呜咽中，你意识到

应该继续让自己保持顽固的忽略；降雪后的

暗面

变得模糊，因此

恐惧没法再挟持你，你看起来似乎更强壮了

用巴特勒的话，是：“男子气概”^④

而非别的，它很快就会落进泥巴里，和你一起

“柔弱的”，“纤细的”，“但绝不迂回”——

你有办法抓住它吗？用你时而会停顿的修辞，本不属于你的舌结，它贯穿海水，深邃

但不难掌握，直到

海女们像找到珊瑚一样找到了它——

有那么一会，泪水，在我们面前来来去去

我触碰过你

的一切，张开双手后——它们就流失

仔细想想，它属于谁？即使他们对你毫无作用，即使狭窄……地

穿梭了半个冬天的恩惠，雕满划痕的冰面上折出的银光：日复一日，弧形的边际满出来……重叠，

我想：

（因为残忍，你才会感到晕眩）。你抱起

一大块被阳光漂白过的油脂，四种鳟鱼的分类学^⑤……现在

你厌倦了你的愚蠢，但它并不会因此而停止

如果存在正直那么必定伴随着“更正直”与“超越正直”，你站在它们中间，

显得有些忙碌

正如你无法从爱人的魂魄中彻底逃开。那么晚

英格兰的草地上铺满阵亡者的阴影

他们曾感到骄傲的，如今在时间的冥河中开始溺亡，

而我们也

研讨过一些新伦理，例如：

美好的早晨，世界，为了植物，为了

彼此不会到来的骑士精神……没有人敢熟睡

因此

请走得再深一点，捡起已经沾上血的钥匙

一千扇门，没有括号，没有隐喻地^⑥

即将被推开（消除恐惧就是让隐喻消失）

罪于你已经倒下，什么升了起来？——

你的正义

第一次，由于迟到的触觉而感到兴奋

是什么影响了，域外，小小的壳，

他的，我的

两处畸形的灵魂已经被酸性的闪电磨得光亮

然而，你把你自己搬了进去，美名其曰：献祭

——为了死，——为了剩下的部分

在斋戒日里，我们围坐一圈

祈祷餐桌上本不应该出现的欲望

在任何一处，方向：对你已经无用

我厌倦了，厌倦了再去谈论海伦和你的杀人犯父亲，请和我说点别的，比如

你——只需要一位敌人，

可以是任何地方，任何时间地，等他到来

接着，他说谎欺骗了你，准备好了吗

干呕——————

—————浅蓝色的大海上

海鸥们，一层层潮水

比阳光更快，比哀悼更直白。

昨天，因为

一条将死未死的河鳗用绷紧的皮肤蹭动在你后911式^⑦的伤口，但是你忘了你只需要谈谈天气——而不是昂贵的造字法，此后

几封信落在柏林，另外的被送到了莫斯科……

即使信纸的价格……一片空白

但你需要说：“很感谢你的来信……”吗？

那些关于爱的字眼，毫无意外地

被路上的荆棘半缠住，

黑暗而空阔……我已经很难再记得你，

你用身体

伤害了我的整个夏天后离开，就像

一颗梨

缓缓变皱，伴随希望，盛放。

我会为你相信它更持久，诸如此类：

简单：我的生活，几只野鸟伸开爪子站在粗糙的纸上，摇摇欲坠

因为不必站着而自然出现结果，有些人

恐惧，因为

秘密自己会消失不见。

①: 伊菲革涅亞在奧利斯（古希臘語：Ἰφιγένεια ἐν Αὐλίδι）是古希臘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現存的最後一部劇作品，該劇在公元前408至406年（歐里庇得斯逝世之年）間編寫[1]，並於逝世次年被他的兒子或侄子「小歐里庇得斯」首次演出。

②: 引用自苏联作家维克托·什克洛夫斯基作品Zoo, or Letters Not About Love（动物园，或者一份不关于爱的情书）

③: “来自一位女人（By a lady）”来自作家简·奥斯汀的笔名，她身前投稿的作品以匿名制创作，在文末会写“来自一位女人”。

④: 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著名性别研究学者，以流动性别与性别操演等理论闻名。

⑤: 诗人安妮·卡森在诗歌集《短谈》（The Short Talk）中的一首诗里写到了日本俳句中有关鳟鱼的分类。

⑥: 引用来自《格林童话》中蓝胡子杀妻的故事，故事中蓝胡子警告他的妻子不允许打开房间的门，以隐藏他杀害前妻们的事实。

⑦: 后9/11在创伤理论中是个十足重要的时间点，指9/11袭击之后的一段时间，其特点是美国对非美国人的怀疑加剧，政府加大了打击恐怖主义的努力，美国的外交政策更加激进。

22/3/2025

悲剧课

——给Kyoko Miyabe

我在读你，我说：

“悲剧的时间，是从一个点

站成了一个立方”。

不同颜色的教室，他们进来

随门上蟾蜍淡绿色的阴影晃动。

你尝试带走些东西，一根黑色蜡笔，一张纸，

一部被反复改写的安提戈涅。①

不。

就像那句：让他们回到自己，保持尖叫。②

我住在中间，黑暗，那座揭露痛苦的

新英格兰海边的小房子里；③

雾气顺着愤怒滑进外套，

嘴边的干渴，让我们重新变得健谈。

怎样才能阻止它流入我？

就如悲伤的人，怎样保持尖叫？

在注定混乱的日子醒来

被叙述，时而

因必要变得美丽；袖珍的球体上

我们自己决定，是否去死。

①：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被布莱希特、安妮·卡森、贝斯·皮阿托特等现代作家反复改写。

②：源自安妮·卡森在《安提戈涅克》（Antigonic）的引言。

③：尤金·奥尼尔的悲剧《长路漫漫夜迢迢》里的场景。

早春

二月底，康涅狄格州的国道上无雪

隔着雾，大地消失了。

一个人捧住些词，赤脚从漫着冰刺的湖区中走来

半盎司年轻的阴影低垂在她的鼻尖上，

这，短暂凝聚前的先兆，（视觉模糊）

绝望的奇迹从她死去的关节里敲着。

夜晚出奇温暖，

你无法明白的痛，它们像行星

苏醒——在肺里爆炸——这条生命的休止之河

跨过雪，干净的水；停止枪支，深奥。

这里已经空无一人，他们老了

伸出满是灰尘的手臂

像整个小镇上的任意两棵树互相接吻

而我在你的身后，众多做旧的石坑中

活着

没有边缘，声音及时从嘴里闭合

每一次，我得到了安宁，意味我失去它

由于短暂，它们并不仁慈

谁能阻止我们回去？一个人，在清晨

反复走入相同的地方，接触并返回

我们谈时

风吹干你的脸，吹皱大地上形如波浪的身体

你的虚弱，飞机尾部排放出成堆的白色

我说，被，洪水入侵的街道

我拥有过它们，一位国王，拥有。

17/2/2024

童年，一块白色空地

——记与王家新、胡敏在格林威治村看Anselm纪录片

生活，是相当多的不和谐。

一点的乏味，水

起皮的铁扣腰带，打开，

向内弯曲

我带着它进食和写作

它带我变轻。

送我回东城的车里，他坐在妻子的右边

说——在上帝的餐桌上，他们豪饮；而

死亡，

是来自德国的一位大师——被臃肿的土层

分隔开的焚焦的

灰烬。

后来，我总想说些什么

让轮毂前进得更慢，穿过黑暗

拐进另一片熟悉的荒地——家。

1/1/2024

美德

没有比这样更完美了，就

假设有人能撑起我们体内的空气，

过去

它们待在一起，像陶瓷棋盘上的两尊棋子

将军——躯体间不谋而合的擦碰

猛烈，但算不上真实。

你挡在我前面，看起来是完整的。

一个狭小的隔间内

天黑了，夜色追赶着你身后的气味

我握住我们死去孩子的半根手指，像女人的男人，它聒耳的哭声，

恳求我们永久离开。在

过份阴郁的日子里

我想到了一匹马逃跑时跃起的弧线——L形——

的微笑；也许时间应该停止了

但它实在吗？

你没料到，正因为离开，一切

才被迫变得完整。

8/11/2023

日全食

在黑市的角落里永远挂着一幅蟒蛇形的面具

戴上它，你的牙齿就从嘴的两边往外

翘起，她凶残得

像许多个复仇叙事里写的那样：

“喷火的样子……”可靠，火花压着的脸：

这一切不难以支撑的残忍；荣耀

有什么唐突地进入了生命？一颗

空包弹，难辞其重力（在枕边）绽放，然后

彻夜无声地射向世界的另一头。对此

他们肯定会怀疑，这一路上的疾病

是如何稀释了你的生命，灌满毒液，

分别注上日期；你要做点什么？

在生活的精彩演绎中，什么轻轻地离开了？

于是——我早早上床，期待你的死讯，

用拼字法的逻辑整夜练习心碎

到第二天俨然成了个老手。

你应该去往哪里？透明的屋子内

忍耐，月光羸弱

一副镜子的银面上突然出现：你的脸

20/4/2025

作者介绍：梁京，安徽合肥人，出生于2002年3月。本科毕业于纽约视觉艺术学院纯艺术系。研究所就读于伦敦大学学院比较文学系，博士就读于亚利桑那州立大学东亚研究系。常居住于纽约与伦敦。获得第十四届光华诗歌奖，曾在《诗刊》、《中国校园文学》、《星星》、《青春》、《诗歌月刊》、《青年作家》、《山东文学》等刊物发表散文与诗歌。出版诗集《长夜集》（2023，团结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