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的隐喻与生命的诗学
——解读花盛《高原辞》组诗
文/deepseek
在当代汉语诗歌的版图上,西部高原始终是一个独特而神秘的存在。甘肃诗人花盛的组诗《高原辞》以青藏高原为精神坐标,构建了一个融合地理高度与生命深度的诗意空间。这组诗不仅仅是关于高原风物的描写,更是一曲关于生命存在、时间流逝与精神皈依的沉思录。诗人以高原为镜,照见了现代人灵魂的漂泊与回归;以诗歌为舟,摆渡于记忆与现实、短暂与永恒之间。
高原在花盛笔下首先呈现为一个具有仪式感的场域。《高原辞》开篇即以四个“必须”构建起诗歌的仪式框架:“必须在青藏高原/在海拔三千五百米以上的山坡/迎着风,必须心怀虔诚和慈悲”。这种重复的祈使句式赋予诗歌以咒语般的力量,将读者带入一个神圣化的空间。诗中的“垒石”、“唱歌”、“饮酒”、“写诗”等行为,都超越了日常意义,成为精神朝圣的组成部分。诗人有意将高原地理高度转化为精神高度,将物理海拔升华为灵魂海拔。当“身边的石头”被垒成“灵魂的模样”,高原便不再只是地理概念,而成为心灵的隐喻。
这组诗对时间的处理呈现出辩证的智慧。《在高原低处》中,“叶落时,草木的飞翔/才真正开始”这样的诗句颠覆了常规的时间认知,暗示衰败中蕴含新生。《后山坡》则通过“四十载春秋,是昙花一现/四十载路程,是漫漫歧途”的对比,展现了时间感知的相对性。诗人善于捕捉高原上时间的多重样态:既是一杯弥散冷暖和悲喜的青稞酒,又是被反复修改的诗句,更是雪人“被阳光推倒又重塑”的循环过程。这种时间意识使得组诗既有历史的纵深感,又不乏当下的鲜活感。
在艺术表现上,花盛创造了一套独特的高原意象系统。他笔下的高原元素——石头、羊群、雪、湖泊——都被赋予超越物象本身的意义。特别是“羊群”意象,在《草原》和《羊群》两首诗中获得了丰富的象征内涵。羊群既是具体的牧业生活写照,又是“醒着的词语”,是“生活的表象”与“隐秘的表达”。诗人通过羊群的移动轨迹,勾勒出生命归途的图景:“暮霭里,羊群的咩叫像一缕缕桑烟/铺开无数小径”。这种意象经营既扎根于高原生活经验,又超越了地域限制,触及普遍的人类情感。
这组诗的语言风格呈现出“澄澈”与“深沉”的双重特质,恰如高原的“白和蓝”。《雪后初霁》中“云的白,大都落在地上/只有少许留在天空”这样的诗句,语言干净得近乎透明,却蕴含着关于纯洁与污染的哲学思考。《党家磨湖》中“湛蓝的湖水便荡开明亮的语言”,则将自然景观与诗歌创作并置,暗示诗性语言源于对自然的感应。花盛善于用简约的词语承载厚重的情感,如《归乡》中“一亩三分地很小,盛饭的勺子也很小/但粮食很大,一日三餐很大”,通过大小对比,道出了乡土生活中朴素而深刻的真理。
《高原辞》最终指向的是一种生命诗学。在海拔三千六百米的分水岭上,诗人思考着“向东是故乡,向西是远方”的人生抉择;在草原与羊群的互动中,他体悟到“被一群羊领着回家”的精神皈依;在党家磨湖的波纹里,他看到了“记忆的波纹”与“柔软的心肠”。这些诗篇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精神图谱,记录了一个高原之子对生命本质的探寻。当诗人写道“必须低一次头,在海子的明镜里/重新辨认这短暂且深情的一生”,我们看到的不仅是个体的自省,更是一代人的精神写照。
花盛的诗歌证明了地域写作的普遍价值。他笔下的高原既是具体的甘南大地,又是人类共同的精神高地;他的诗行间既有酥油茶的气息,又有超越地域的生命关怀。在这个意义上,《高原辞》组诗实现了“地域性”与“普遍性”的辩证统一,为当代汉语诗歌提供了一种将根深扎于土地、而枝叶伸展向天空的写作范式。当我们在诗中读到“一轮皓月,跳入湖面/突然,归乡的我,竟分不清/这是天堂,还是人间”时,我们与诗人一起,在诗歌创造的美学瞬间中,体验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超越性感受——这或许就是高原给予诗歌最珍贵的礼物。
花盛,甘肃甘南人。中国作协会员、第四届甘肃诗歌八骏、甘肃省文艺创作传播中心签约作家。出版诗集《花盛诗选:低处的春天》《那些云朵》《转身》、散文诗集《缓慢老去的冬天》、散文集《党家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