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升沙海默无言

                            作者: 杨东

他站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那座约 200 米高的沙山脚下，抬头望向夜空。下弦月悄悄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光，给眼前无垠的沙海披上一层银纱。

是什么让他在古稀之年，来到这茫茫沙漠，挑战眼前这座沙山？他自己也讲不清楚。或许是心底那一丝未被岁月磨灭的冒险渴望，或许是想在迟暮之年再为自己的人生添一抹别样色彩。

总之，他来了，目光紧紧锁住沙山的顶端，那是他即将征服的目标。

月色下，沙山宛如一头沉睡的巨兽，庞大而神秘。连绵起伏的沙丘像是巨兽身上起伏的肌肉，线条流畅却又透着无尽的威严。沙漠一片死寂，除了偶尔被风吹起的细沙簌簌作响，再无别的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无边的寂静吞噬。

他深吸一口气，从容地脱去衣服，赤身裸体。月光下的影子虽然没有暴绽肌肉和强健骨骼构成的钢筋铁骨力拔山，倒也雄姿英发、潇洒自如。

迈出了第一步。脚下的沙子松软极了，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刚用力踏下去，沙子便迅速滑落，把他的脚埋住。才走了没几步，他就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真的能爬上去吗？” 犹豫的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毕竟自己已不再年轻，体力大不如前。

但他咬了咬牙，继续向上攀爬。

风开始刮起来，裹挟着沙子打在他脸上，生疼生疼的。沙子钻进他的口、鼻、眼，一时难以喘息。他抬手拂去脸上的沙子，泪水悄然涌出。此时，放弃的念头越发强烈，“就这样回去吧，没人会怪我，我都这把年纪了……”

36 年前的那个盛夏，塔克拉玛干南缘的琼克尔一井钻机轰鸣，钻头正向着地心火热挺进。作为记者，他与同事奔赴现场采访，就此邂逅了沙漠最本真的壮美。尽管自幼在沙漠边缘长大，可眼前这片广袤无垠、瞬息万变、令人震撼的景象，却仍是生平仅见。

那一刻，内心的激动如汹涌浪潮翻涌，他想狂吼、想猛跳，却又觉得这些都不足以宣泄满腔的澎湃。他甚至冲动地想褪去衣衫，躺倒在沙墙中央，以天地为幕，摆出一个舒展的 “大” 字，让同事定格下这酣畅淋漓、超凡脱俗的瞬间，让思想与身躯全然融入自然，肆意地释放自我，挣脱一切束缚。

同事听闻，亦是热血沸腾，直呼此等机会千载难逢，定要用镜头捕捉到最精彩的画面。然而，真正拍摄时，他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最终被莫名其妙的意识战胜，还是穿着衣服摆出那个 “大” 字造型。  

待照片冲洗出来，画面中的他渺小如一只蜻蜓。原本想要表达的 “追求自由”做“大写的人” 之意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 “自然的浩瀚与人类的渺小”。

此刻，当他看到月光下自己那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时，心中涌起一股不甘。“难道我要甘愿认输，就这样半途而废？”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重锤，敲打着他的心。曾经的自己，也是个敢闯敢拼的人，岁月虽然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可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还在。

他蹲下身子，调整了一下呼吸，重新振作精神。他手脚并用，抓着沙层，一点一点地向上挪动。每一次挪动都那么艰难，每一次抬起手臂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滴在沙子上，瞬间消失不见。

一个 10 米，两个 10 米…… 他不时回头看看自己爬过的路，那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在月光下格外醒目。这些脚印就像岁月的勋章，见证着他的坚持与努力。在这沙漠之中，脚印虽渺小，却承载着他对顶峰的向往；就像沙漠里顽强生长的胡杨，即便环境恶劣，依然坚守着自己的位置，展现出令人敬佩的坚韧；又如同沙漠中偶尔绽放的沙漠玫瑰，在绝境中孕育希望，绽放美丽。

起风了，风声呼啸，像是沙漠发出的怒吼，试图将他击退。狂风将沙子卷到半空，形成一道道沙幕，让他几乎看不清上方的路。但他没有退缩，眯着眼睛，迎着风继续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沙熄灭了狂吼，月光又恢复了皎洁温柔。他终于接近了山顶。此时的他，体力已经严重透支，眼前阵阵发黑，双腿止不住地颤抖。山顶就在眼前，可他感觉自己再也迈不动一步。“我真的登不上顶峰了吗？” 绝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有个人拉自己一把，给自己一些力量。

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不行，我一定要上去！我还没有创造出‘山高我为峰’的意境，还没有形成‘背负青天朝下看’的条件，还没看到沙海那更美的风景呢！”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拼命向上攀爬。

风彻底停了，终于，他登上了山顶。下弦月的清辉洒在他身上，他站在山顶，俯瞰着脚下广袤无垠的沙海，那连绵起伏的沙丘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像一片凝固的海洋。终于领路了“凌绝览小”的情景。整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成就感，所有的疲惫、痛苦都烟消云散。他知道，自己战胜了内心的犹豫、放弃和甘愿认输的念头，也战胜了身体的极限。

他安详地躺下，想象此刻摄影师拍出的画面，一定很美，尤其那一柱以万钧雷霆之势冲破大脑中所有意识的束缚，直刺天幕……月光静静地洒在他身上，仿佛在为他的成功喝彩。他陶醉在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像是与这片沙海融为一体。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