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靖
不尽辛酸泪,因爱恨千古。曲曲悲歌唱不尽人间悲欢离合。桩桩荒唐道不完尘世苍桑炎凉。——作者手记
一
座落在楚河之滨的狮子岭,是一个很不为人知的小山村。它地处偏僻,依山傍水,被镶嵌在一片荒山野岭之中。远远看去,草木葱茏,树影婆娑,宛如一丛人迹罕至,杂草丛生的野林。
在林子的梢处,是村里几所参差不齐的房顶躲在里边伸头探脑般地闪来闪去,像是唯恐怕谁发现似的,仿佛它有许多隐秘处要永远地背着世人藏下去。隐约之中,似乎听得出从村里传出几声时断时续的鸡鸣犬吠,伴随着拂哓时分清脆悦耳的鸟语和扑面而来的野花异草施放出的泥土芳香,给这所鲜为人知的小山村蒙上了一层浓浓的神秘色彩。
它的另一侧是一道绿水清清的小河,一年四季不停地流着、淌着。谁也不知道它流向哪里,淌向哪里。村里人不关心这个,只是有少数人在清闲的时候才下河打鱼。要不,你看河面上正泛着一叶孤舟,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正把一张轻盈披纱似的网悠悠扬扬地撒向波光粼滟的水面上,顿时荡起一道道你追我逐的涟漪,撩起一层层起伏不止的波浪。真像是一幅孤帆远影、碧天一色的水墨画,使都市里的人叹为观止。
河道一侧的岸边,是一坡倾斜而上的草滩上边正漫步着一个衣着俭朴的牧羊女。她叫梁秀,是一个私生女,有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很文静,也很漂亮。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听妈说过,在她还没有出生时父亲就死了。父亲姓啥名谁,是个干什么的,她都一无所知。实情,对她来说尤为神秘得很,仿佛是一个绝不容许碰一下的玄秘。她无从探讨里面的究竟,只是隐隐约约地意识到母亲的婚姻可能是不幸的,甚至会是不光彩的。否则,每逢有人问及自己的父亲时,母亲总是躲躲闪闪,含糊其词地样子把话题扯开。这时,她总会有遮掩不住的羞色让人疑窦顿生。面对这些,做女儿的还怎么有心去追问母亲难以启齿的心事呢?索性只好装傻似的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干别的事去了。现在,她已从高中下学回家,是因差了几分未被高校录取。由于家境不好,她已不打算再回校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了。暑假已过,同学中少数人荣登高等学府,而更多的人和她一样各自回到乡下,自寻谋生之路,打工、种地、或养殖经商。她也不甘寂寞,把家里不多的积蓄全用来投资在养殖事业上。她买了大小十几只山羊,听说城里羊肉价格看好,想从这方面有所收入,编织着从前不曾有过的梦,并已开始努力地为其理想奋斗着。此时此地童真的她,正哼着小曲,甩起修长的鞭子悠扬地朝着羊群抽去,看着驯良的羊儿在她“劈啪”作响的鞭下簇拥着向前跑着。正享受着一个牧羊女惬意自由快乐的时光,沉醉在诗和远方的憧憬之中,殊不知扑面而来的会是一场腥风血雨地人生洗礼!
宛延起伏的长堤上,远远地走来一个身着军服的小伙子。走近了,发现他好魁梧,一米八几的块头,英俊壮实。他叫周志强,肩上披戴着上士军衔,走起路来有着使不完的劲。他步子迈的很大很快,但看起来好轻松。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是一个受过特殊训练、有着极好军人素质的年轻人。他二十二岁,正在边防军的一个特种兵连队服役,这次回来是受还未过门的丈母娘用电话招回来的。丈母娘家中只有一女,再无别人,老人家病重,把他视为最可信赖、托付的人。他手里提着一网兜苹果、香蕉,肩上背了一个简易的背包,一路走来,显得行色匆匆。
他走近牧羊女梁秀不远的地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身影让人好熟悉的牧羊女,当发觉不会认错时,冷不防地大喊了一声,梁秀!
梁秀一惊,转过脸来看清是志强,乐得放下鞭子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志强跑来。
两人跑向对方,几乎撞在了一起。彼此抓住对方的手,相互惊喜地打量着。相视了良久,仿佛有多少话要说,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还是志强打破了沉默:梁姨的病好些了没有?
梁秀很快陷入很痛苦的样子,她告诉志强,这一阵子妈病的不轻。说好不打算告诉你的。可她担心怕是再见不到你了,催着我给你连队打电话,不知你那里可好请假?
志强回答好请。说是刚好集训才结束,正赶上休息,给政委一说,就赶紧赶了回来。
梁秀还想说什么,志强拉起她的手说,走,回家看看梁姨!
倆人捡起鞭子,一路赶着羊群向村里走去。
路上,志强吆喝着羊群,问梁秀:这全是咱家的羊?
梁秀回答:可不,原先家里有几只,前些天我又买了好几只,估计,到了年底每只羊都能多卖好多钱呢。把多卖的钱再卖些羊来我们家就有好多羊了。到那时给妈看病再也不会求人借钱了!
志强深为未婚妻的善良孝顺感动,称赞她变得有经济头脑了。
梁秀被夸的多少有点得意,禁不住自诩说,现在全国都在讲经济效益,谁不发展经济会饿谁谁的肚子。
看到梁秀的变化,志强从心底里开始为这个懂得挣钱、操家的媳妇高兴。想到将来和她生活活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也不失时机地鼓励她要朝着养殖专业户发展,那样才能挣好多的钱。期望她能如愿以偿圆了致富的梦。
俩人你一句我一语的亲热话说个没完。走近村头了,还在问答个不停。梁秀有意抢在前面两一步,停下来回头再次打量着志强,看着盼了很久的亲人如今令人刮目相看的变化,心里有一种种窃喜、踏实的感觉。也在暗自思忖,将来的生活中有了他的支撑生活该是多么美好啊!便撒娇的样子夸他,想不到两年没见,你现在还真像个军人模样呢!
一句赞美的话语说得志强真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怎样回答才是。想了一下,才故意做出不乐意的样子辩解说,看你说的,不像个军人像啥?告诉你,这两年在部队里可没白干。训练比赛、摔跤搏斗、翻墙爬楼、我在全团都是数一数二的。战友们都在传说我会飞檐走壁了。说到这他停顿下来,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说,真的,以后再碰上有人欺负你,我就不怕了。再不会像三年前,咱俩进城里卖鸡蛋,钱没卖到手,倒让城里几个混混给打了一顿!
梁秀看着志强有些近乎傻气的样子,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她从心底里非常爱他,觉得未来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志强感兴趣的事,她也喜欢跟着探个究竟。她问志强被打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忘记?
志强马上现出一副耿耿于怀的样子,又想起了三年前和梁秀去城里卖鸡蛋,被城里混混打得得鼻青脸肿,梁秀拉着他到医院包扎的情景。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发恨般地说道:今天,要是再让我碰上城里那两小子。我非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不可。说真的,正是因为挨了那顿打,在部队学习擒拿格斗时,我比谁都下功夫,其目的就是想着以后不再受人欺负!能有为咱俩雪耻报仇的一天!有谁能会想到梦有所思老天竟会有所愿,雪耻的路上那么辗转反侧出生入死历尽坎坷磨难抱憾天不尽人愿……
一句话把梁秀说的直想笑。她怎么会忘记三年前进城里卖鸡蛋的情景:城里两个混混看她漂亮拿了她的鸡蛋不给钱,还说下流话调戏她。在一旁也卖鸡蛋的志强看不下去,说了一句你们怎能这样欺负我们乡下人?两个赖皮放过梁秀朝他走过来,说他多管闲事,上前就打。志强因怯生不敢还手,硬是迷迷糊糊里被打了一顿,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是梁秀硬拉着他走开去了医院。事情虽然已过去好长时间了,可每当提到这事,还依然觉得像是发生在昨天的事。从那时起,梁秀就决定自己的一生以后就依附于他了,不管以后贫富如何。此时再提及那桩不愉快的事,梁秀还在有所伤感,不想再说这些,有意把话题岔开,问志强这两年就没想点别的,老想着跟人打架?
志强以为梁秀误会了自己,辩驳说可不能这样认为,说这两年自己在部队没白干。说话间从背包里掏出一份封面是金字红底的荣誉证书递给梁秀看。解释说,这是全军比武大赛上获得的一一等奖,还有两枚奖章。说着又从背包里掏出两枚奖章给梁秀看。神态里充满了自豪。
梁秀仔细地端详着证书和奖章,心里充满了喜悦,她为自己没有看错人高兴。由不住地夸奖起志强来,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真行!下意识地用手朝志强肩上使劲拍了一下。
两人相视,志强得意地露出了微笑。
俩人赶着羊群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向村里一个小院。——这是一所依山而建的小院落。有两间草房,侧面是一间矮小的灶屋,旁边堆着两小跺从山上割来的柴草。院子简陋但很干净。
志强和梁秀把羊赶进羊圈,没进屋,就大声向屋内喊,梁姨,梁姨,志强回来看你来了!
两人没等屋内应声,就向屋内走来。
屋内简朴得很。正面是一张油漆剥落殆尽的方桌,原有的红漆底色已很难看清了,替而代之的是原木的本色被灰尘涂染得呈灰白斑驳状。桌上边放着一块破旧的座钟和一面不大的镜子,还有几件零碎的日用品。再往前是一张用来吃饭的小方桌和两把小凳子。侧墙而置的一张单人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她面目憔悴、瘦削。两只大眼睛很有神韵,眼神里流露着聪慧和忧伤。她看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而且轮廓显得很美,依旧流露出年轻时拥有过的美丽。与梁秀有着很相似的神采,使人联想到她过去的俊秀。她上过高中,只是因不幸婚姻的折腾,才一忍再忍,被精神上的痛苦折磨才显得心力憔悴,两只眼窝已陷下去了很深。身体的不适并没有影响她的敏敏感。听到喊声,她挣扎着想坐起来看看她渴望已久的志强,在志强的扶持下,身体靠着墙才坐稳稳下来。
梁玉华伸出手抓住志强的臂膀摸了又摸,两眼好生疏地打量着他,半晌,亲切地问道:孩孩子,啥时回来的?
刚走到这。志强回答着,把背包从身上去下来,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梁玉华偎近了些。
梁玉华点了点头,很有些庆幸的样子说,我真担心你回不来,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叫小秀打电话给你,想不到你回来的这么快!
梁姨叫我,我还能不快点回来。志强的话语里依然带着昔日的顽皮。
梁玉华握住志强的手朝胸前挪了挪,一副心事很沉重的样子,思想了一会难为情地向志强说说道,这次叫你回来是想告诉你,我这病怕是很难治好了,想活着看道你和秀儿把婚事给办了我再走,死了心里也不再有牵挂的事了。
志强很快阻止她,别这样说梁姨,这次回来我专程给你看病,市里看不好,咱去省里。省里治不好咱去北京,治好你的病我再回部队。
梁玉华脸上浮出了笑容。她好久没笑了,听到志强一番心热的话语一股暖流从心头涌动。按奈不住的喜悦由然而至,禁不住眼眶里溢满了感激的眼泪,感到好欣慰地说,好,好,有你这句话,你梁姨的病也好了一半。我想问你,答应不答应趁着这次回来把你和秀的事办了?
一句话问得志强毫无准备,不知道该怎样问答,显得茫然失措的样子答不上来。
梁玉华看他有些迟疑,便又追问道,快说,答应不答应我。
志强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梁玉华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把梁秀叫道跟前,用另一只手拉住梁秀,仿佛怕她跑了似似的,语重心长的向他俩嘱托另一件心事。说成亲前,我还想让你两去城里看望一个人行吗?
志强和梁秀像是对梁玉华的话没有听懂,又像是感到诧异不由地一起问,看谁?
可没有听说妈城里有什么亲戚,梁秀又补充了一句疑问。梁玉华沉默了一会,长叹了一下有若所思地自语道:是啊,也说不上是亲戚,算是认识吧!听说他最近当上市长了,我们这荒山野野岭的也归他管着。你俩见他一下,以后碰到有过不去的事,找找他能帮一把好的多。或许他能能帮秀儿在城里打个工干个什么的,总比在乡下好的多。你们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
他是谁呀?志强和梁秀几乎同时在问道。
你怎么认识他的?梁秀见母亲在回想过去,又追问了一句,她想多知道一点母亲的往事。
梁玉华本想回答一些,但看到女儿大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到嘴边的话,只好咽了回去,搪塞塞说:这个先别问,一时半会地也说不清。后天是他五十岁的生日,想必他会在家过。你俩把咱咱家的大枣、柿子各带一篮给他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点心意好了。
听妈说给人家送枣和柿子,梁秀觉得太寒酸了些。禁不住想发笑问道:妈,人家是城里的大大官,还能稀罕咱家那几个枣和柿子。咱买些别的送去不好吗?
听妈妈的,别的什么也不买。梁玉华觉得很难解释清楚,便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给女儿。
梁秀和志强见母亲说话口气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维诺地说请妈放心好了,这一点小事一定会做到的。
梁玉华不再说什么,望着女儿和未来女婿很听话的样子,心里有说不住的高兴。埋藏在她心头多年的一桩心愿满以为要实现了,岂料,风云突变,她平静的人生被再次卷入波澜起伏、一如惊涛巨浪之中。
二
第三天上午,梁秀和志强带着母亲用心准备好的一篮柿子和一篮大枣,一路上满心欢喜地来到了城里。
这是一个县级市,在旧城的基础上几经改造,已非原来的样子。宽阔的马路一街两旁的高楼整齐地矗立在那里,商场、银行、餐厅、酒店一如大都市的那样挂着霓虹灯字样的招牌,川流不息的人群在一街两旁的人行道上来去匆匆地流淌着。
几声拖长的公交车笛声、招动着一群急欲上车的人流,小城不大,却让人感觉着像是走进了都市的一角。
志强和梁秀各拎着一篮大枣和柿子从繁华的闹市穿过,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向前走来。一路上俩人不停地向路边的两旁张望,像是在寻找一座具有参照标志的建筑物不停地转来转去。走至不远处终在有一条胡同的路口处停了下来,他俩寻思着是否从此路口走下去。
这时,他俩身后不远处的一条大街上,一辆警车正在靠着人行道上缓慢地向前行驶。车内坐着身穿公安制服的警察。他叫王安生,显得急躁不安,差不多有半个身子从驾驶座的窗口上探了出来,两眼朝着人行道上不停地搜寻着什么。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在执行侦查任务。其实,他是在驾着公车寻找他的爱犬。——他是新任市长王明林的大公子,二十一岁,长得有几分帅气,一双算不上大的眼睛滴溜溜地不停地转动着,流露出几分狡狤和聪明。只是从小受母亲的过分宠爱,养成了任性、放荡的坏习惯,他要是想做的事谁也拦不住,同龄的男孩子大都惹不起他,背地里便称呼他恶少。他也自知在别人眼里声誉不好,遇事明知人家有意让他三分,便故意撒泼逞强,表现出一种优越感来,还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一种荣耀。此时正值中午时分,下班的人流都在匆匆往家赶,他却因家里门没关严自己的爱犬跑了出来,也不知跑向哪里,便驾车在市内沿街寻找。看样子他已找的很急躁显出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警车缓缓地向这边驶来,他依然没有放弃寻找意图,还在奈着性子沿着大街小巷一路地寻找。当警车驶进距志强和梁秀不远的胡同口时,不知谁家的一条狗从志强身边跑向胡同深处。这突如其来的狼狗一恍一跑,被王安生看在眼里,他立马刹住车慌忙地跳下向这边追来,追至转弯处和东张西望的梁秀撞了个满怀,一篮大枣撞翻撒落在地上。王安生顾不得看一眼,还在向前追,却被志强一把抓住问道:你这人撞翻了俺的东西也不说声道歉,还想跑有点道德没有?
王安生冷不防被人抓住,先是一惊,定神一看并不认识,他急着追狗,想挣脱掉,可志强的一只手像一把钳子,任他怎样甩一点用也没有,不得不定神下来看对方是怎么回事。问:“你想干啥”?
志强两眼瞪着他说,我想让你道歉!
王安生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原来是这么点小事,那会放在心上,再说,长这么大也从没有向谁道过歉,他说,你放开手,我找到狗咱再说。
志强哪里会依着他,用力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示意他,咱现在就说。
王安生看着挣脱不掉,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操你娘的,你放不放”?
志强丝毫没有退让之意,又坚持说,你越骂,我越不放手。
王安生看动口不行,不再摆理,冲着志强脸上就是一拳。
志强冷不防被突入其来的一拳打得一愣,下意识地松下手来,抚摸脸上的痛处。
王安生趁机向着狗跑的方向追去。
志强放下手上的篮子就想追,却被梁秀死死拽住不放说,天已中午了,别找事好不好!
娘托咱的事还没办哩,办完事再追他行吧?
志强不再坚持,但忍不住骂了一句,奶奶的,要不是有事急着要办,我饶不了你。
两人蹲下捡起撒在地上的大枣,朝小巷深处里走来。
李靖 河南省 周口市作协会员 中学高级教师 周口市优秀教师 川汇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