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连落了几场大雨,山溪水大涨。饱经雨水滋润,盘横在溪水两岸的绿树、青藤、蔓草等各类植物更越发显得苍翠起来。水势消退后,清澈见底的溪水倒映着两岸的山光树影、花容草色。春波荡漾,如流动的墨玉般秀翠可爱。
之后连日俱是晴天,气温回升,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起来。每日上午,我都要提着一桶衣服到溪边去捶洗。阳春三月,日光已经开始有点灼人,不过在溪边码头的岩缝里恰好生长出一棵枝叶繁茂的粗大乔木来,树冠横生笼罩住了半边溪流。天空烈日炎炎,蹲在水边的青石板上却是满头荫凉,清爽无比。
每次浣洗衣服时,我总爱抬头望着半空上的满树浓荫出一会儿神。但见树冠亭亭如盖,丫枝横溪、清影可鉴。人坐在溪边树下,就像头上顶着一幢华屋似的,炎热之气被遮挡干净。如此临溪而坐,静听溪水奔流潺潺如歌,水底的卵石、游鱼、细虾可一览无余。目光溯溪而上,映入眼帘来的有浅水中生长的丛丛菖蒲,河岸边随风摇曳的艳丽山花,田野上低飞盘旋的成群白鹭。极目处远山重峦叠嶂,峰顶碧色山间翠岚融合成一片直接云天。
忽然想起一个佛经上的典故。佛祖率众弟子外出传法,途中休息,佛祖见周围风景甚佳,心生欢喜,不由感叹道:“此地若建有一座佛堂就更好了。”佛祖话音刚落,座下的大弟子迦叶尊者当即折来一株长草插在土中,然后向佛祖合什作礼说:“世尊,佛堂造好了。”佛祖看见,欢喜赞叹不已,连道善哉。
佛家这道典故,目的是想告诉信众,心中有佛,眼前即是灵山。善恶美丑,全在心里一念所想。佛家还有一则典故,说的是北宋神宗时的大学士苏东坡与老友佛印法师聚坐,苏东坡拿佛印打趣说:“我怎么看你没有一点佛相,倒像一坨牛屎。”佛印微笑道:“我看你却像一尊佛啊。”东坡哑口无言。佛印言下之意是说,苏东坡看他像牛屎是因为心里装着牛屎,他看苏东坡像一尊佛是因为心里装着佛。
用现代人的话来说,心存善念,眼中所见全是好人;心存大美,眼中所见全是美丽。一花一木,皆是菩提。常带着一颗爱惜之心去看待眼前的世界,即使是他人眼里熟视无睹的最最平凡的景色,也处处能让自己感受到无限的美好来。
迦叶尊者用一株长草为佛祖造就一座佛堂,大自然用它的妙手也为我建造了一幢华堂。溪岸边码头上的这棵绿树,就是在烈日之下给予了我无数美好享受的天堂啊!
蕙 风
初回到家那几日,遭遇连日阴雨,虽已是农历仲春三月(因有闰月,所以还是仲春),天气仍是偏冷。院子外面岩坎上生长的那几棵白栗树犹自瘦骨伶仃,枝丫交错横陈,尚未见到绽出半点新绿。
接下来是一段忙碌的日子,每天早起晚歇地为农事奔劳,也无遐顾及庭院内外的自然变化。直到有一日天色放晴,我挥舞锄头在门前的菜园里挖土,有那么片刻暂停下来举手拭汗时,偶一抬眼间才猛然发现不知何时这几棵白栗树的枝丫上竟渲染上了一片淡薄的黄绿色彩。
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惊喜难言,印象里萧索枯败的冬景一下子被新鲜明亮的春色给掩盖尽了。站在松软的泥土里,抬眼望着日光下那正在摇曳曼舞的点点鹅黄嫩绿,一颗心禁不住为到处焕发的勃勃生机欢喜跃动不已,浑身洋溢着一股对新生命绽放色彩而迸发出来的温暖和感动。
又过两天,便见到白栗树的枝尖上到处缀满了一串串黄绿色的蕙花。细细的,软软的,呈长条状成簇地堆挤在一起,煞是好看。那日清早,我挑着一担山泉水从树下的石阶上走过。
晨风一吹,满树的黄蕙花儿顿如粉蝶飞舞,纷纷从枝尖上挣脱下来,无声息地簌簌坠落在我的头发间、衣襟上,还有水桶里。
我舍不得把水倒掉,颤悠悠地迈上台阶来,顿住水桶耐心地将坠落在桶内的蕙花一一尽拈出去。栗花无香,那一刻,我却仿佛嗅到满桶都飘浮着白栗花的清香。之后数日,每天从白栗树下经过,都会见到道路上铺满了一层柔软的嫩黄花蕙。张眼望去,路面上的青苍苔痕与淡黄蕙花相互掩映,恰似一幅色彩斑澜的美丽图画。每次行经此处,我都蹑手蹑脚地从旁边小心轻踮起脚尖一点而过。生怕用力稍重,一不留神就会践踏坏了这般和谐妙曼的美丽景象。
天气一日暖甚一日,蕙花开的更盛,白栗树底下的落蕙也越积越厚。我一直任由它们这样坠积在路面上,不忍去扫除掉。然后有一天夜晚,突然刮起很大的山风,黎明时更下起大雨来。我爬起床,戴着斗笠从白栗树下经过,见到地上淌满了一层厚厚的花蕙。经过雨水浸泡,曾经鲜艳的嫩黄颜色顿时被沤烂成难看的灰黑。而头顶上的枝丫间,仿佛只一夜工夫,便催生出了片片崭新翠绿的细叶来。
我倒转身子,回到院子里拿起一把竹帚过来,轻轻地将这满地落蕙扫到路旁,堆作一堆。我的动作极轻缓,一下一下地慢慢舞动着竹帚。好不容易清扫完了,雨势也渐渐止息下来。摘下斗笠,我抬头望着白栗树枝头上的片片新绿,心底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蓦然兴起一股莫名的惆怅,久久难息。
